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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0 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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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梵和史河当天被安排在了市局下属的招待所,黄真特意绕了一圈送过去的,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2点多。
“明天一早还得回局里。”黄真说,“咱要不也睡这儿?”
申琢言意思意思掀了下眼皮,嘴角噙着点疲惫的笑,小声说:“你不是代组长么,你决定。”
黄真得令,飞速跑去前台,拿警员证开了个双人间。
七八月的天气,暑气没消,来回赶了一天的两个人都是一身汗,申琢言先进去随便冲了下,洗完犹豫了一下,问黄真:“要帮你洗一洗吗?”
黄真手上的石膏不太好进水,之前在家休息的时候申琢言早出晚归,实在也没功夫帮助一下蹲在家里的独臂女侠——谢天谢地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来了。黄真是个倔脾气,打死不肯告诉家里那位太后,所以这几天咬着牙自己洗,但因为一只手不太好动,往往十分对付潦草。
申琢言专门去楼下搬了个塑料凳子,让她在淋浴间里坐着,自己穿着背心,先很仔细地给她搓头发。天热,黄真脱得赤条条的,跟个女流氓一样穿着条短裤扒子凳子上,她其实整个人偏瘦,但肌肉流畅、结实,体重并不轻,露在外面的地方晒得略黑,申琢言目光落在她光裸的背脊上,目光稍微顿了顿。
那里有三个圆形的肉疤,互相大概相距七八厘米,像嵌进血肉里的什么异物,斑驳而丑陋地凸出来。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用几根手指按了上去,黄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回身,抓住她已经沾了水、湿透了的一只手。
申琢言内心其实有诸多疑问,她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黄真这个人——她少年时是真正的天之娇女,是完全曝露在阳关下、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着的那种人。至于之后学成后回国、进入分局档案室,过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日子,申琢言一直理解为是一种阶段性的放松。
她认为以黄真的经历与资历,迟早被调动到真正需要她的地方去,她是姿态最光明、没有任何污点与不为人知过去的人:然而事实却似乎并不完全如此。
黄真仍旧抓着她的手,申琢言怕她着凉,没有关掉水龙头,流水声里她收回手,用手指梳理着对方的头发,很平静地问:“这是怎么搞的?”
黄真头发已经湿了大半,发稍卷得更加厉害,这让她看起来显得比平时乖一些,像一只什么体型很大、姿态却慵懒的动物,不怎么设防的样子:“你好像头一次对我感到好奇,我之前和你说我有病,你其实也没有全信吧?”
申琢言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黄真继续说:“没关系,我说过你的事情,我会等你自己准备说、愿意说,并不是什么等价交换。即使你一辈子不讲,我也不会因此就不肯让你更了解我。我气量比你大,哼哼。”
申琢言的动作很轻缓、但没有停。
泡沫慢慢开始出现,黄真闲适地闭上眼睛:“我讲完之前不转身、不睁开眼睛,所以你也不用考虑用什么表情面对我,该惊讶惊讶,该心疼心疼,不用不好意思。”
申琢言没忍住用力抓了一把她的头皮。
黄真“哎呦”一声,奔波了一天,嗓音里像揉进了砂子,然后她笑起来。
“先讲讲你所知道的那个版本?你失踪的那年我已经高三,通过I类考试去国外念了本科,毕业后回国,和你在华阳又遇上,之后你复读高考,我在做警校研修,等你进入警校后一年,我又被派去外任进修学习。好像是很顺畅的人生对吧?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第二次出国,根本就不是去做研修的呢?”
申琢言仍旧没有说话,她微微低着头,很仔细地听着。
黄真说:“我那个时候因为专业的关系,被调配到市局里专派的团队,专门跟X水一带一个悍匪团伙,跟着一个叫钱洛勇的组长。你大概也听过他的名字,就是六七一火车劫案里殉职的那个。六七一这个案子,我也有参与——本来不是一线,只是负责后方资料的收集,但那天排查车辆的时候,我们判断劫匪是上了另一组动车,组长只是叫我在暂停处的出口值守。结果车上爆发了激烈的枪战,组长殉职,其中一个劫匪逃命的时候选择了我这个出口,我当时没有配枪,脑子一热上去拦,结果被人用一把走私改装的M71打了三枪......”
申琢言的动作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黄真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非常放松地接着说:“......我在ICU躺了两个多星期,醒过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右边肩胛至手臂、手肘、关节部位是完全没有办法做任何动作的,后来找了一个国外的专家做细微肌肉群恢复术,术后复健了两年零八个月,回来就转了文职方向,开始专心做天罗计划。”
申琢言正在洗去她头上的泡沫,手顺着头发与水流下来,轻轻拍了拍黄真的肩膀。她此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并不是一个懵懂的、没有找到方向的小女孩,她的肩膀已经很宽阔,足够负担起任何应有的责任。
黄真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她用没有打石膏的那只手,摸到了申琢言的右手,很用力地拔了一下,申琢言没有防备,被她将整个胳膊抓在了手里。
申琢言下意识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那隐秘的、不欲被任何人看见的疤痕就在那里。黄真闭着眼睛,很快摸见了它,那块皮肤仍旧相当灼热,她将唇凑上去,非常轻地在上面点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很安静地再度贴住了“它”。
它其实面积不算大,五六公分见方,但皮肉翻卷得厉害,隐隐有蓝紫的色素,是一块洗掉的文身,但又明显不是用机器洗掉的,而是用什么利器,一点一点地刮掉的。
申琢言将水关了,用毛巾包裹住大小姐,黄真没有撒手,两个人一站一坐,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无声地待了一会儿。
申琢言忽然说:“这是我自己割掉的。”
黄真闭着眼睛,申琢言的声音很平静,她还在继续往下说。
“就在华阳市重新见到你的几天前,那个时候我刚过十八岁,但对于怎么下刀、怎样减少出血量,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那个时候我身上还有大概几千块钱的现金,在下火车后找了一个私人诊所,吊了3天抗生素,基本控制住了炎症。而被我割掉的那块皮肤上面,本来有一个文身——是两个英文字母。这件事情档案里没有详细记载,但赵局是知道的,所以这次才做了这样的职务临时调动处理,可能就是怕我会太冲动,或者没办法保持理智与客观。”
黄真整个人猛然清醒。
她忽然想起今天见过的那张季成杰的死亡照片,以及他手臂上清晰的那两个字母文身,立刻理解了今天白天在局里发生的一切——即使可能只是巧合,这仍旧是申琢言会死命抓住,不过放过的一个线索。
申琢言略微低下身子,用被抱住的那条胳膊,环住了黄真的上半身。
“但赵局错了,我很冷静。”她极其平静地、将下巴缓缓埋入黄真的肩窝里,“所有不能杀死我们的东西,都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这个道理,你和我都应该懂得。”
“季成杰的这个案子,我是一定会查下去的。所有的理由、联系,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我都会掘地三尺。”
黄真点了点头。
“挖出来,让它们大白于天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