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终（师姐师姐）》小谢春风

27、26 字母

　　因为这个案件，省公安厅专门下派了一个专员，姓吴，叫吴春茂，四十来岁，是个老油条，他听说涉事的女刑侦队长还不到三十，也挺惊讶，在那儿和赵局说：“这个年纪，办事能力就这么强，很不容易啊。这次这个问题，一定要处理好，搞清楚，不要影响小同志未来的发展。”
　　赵康年皮笑肉不笑地在那儿应付着，心说你不来跟我施这种莫名其妙的压，能有这档子事？回头档案里怎么写？这不瞎捣乱嘛。
　　吴春茂装作没懂他那表情，继续说：“说起来当年那个搞‘天罗’的那个小姑娘也在那你们这儿吧？她老爹黄延圻，商界名流、成功人士啊，华阳靠西面那几个开发区都是他家在搞吧？你说这小姑娘也有意思，那么有能力，好好的省级单位不干，非跑到一个地级市来。”
　　赵康年嘴角勉强牵动了两下，心说：关你屁事。
　　嘴上却说：“华阳是她的出生地嘛！”
　　吴春茂也笑笑，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正喝茶，有人在开着的办公室门上“笃笃”敲了两记。

　　赵康年一看来人，长卷发，高挑的个子，脑仁顿时一痛。他是清楚黄真与申琢言的关系的，当初黄真死乞白赖要留在华阳，多半就是为了这个看上去很守规矩的刺头申琢言。
　　吴春茂却不知道，看到黄真，还挺高兴：“说曹操曹操就到，小黄怎么来了？”
　　黄真端着架子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千金大小姐的姿态的，她笑眯眯也不提别的，就说：“来吴老这儿发挥下作用。”
　　吴春茂听她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三尸案吗？怎么说？”
　　黄真笑着说：“我找队里小蒋和小方了解了下情况，华阳这边的死者季成杰，系7月5日离开俱乐部后失踪，然后发现被害身亡的，对吗？”
　　吴春茂：“没错。”
　　黄真说：“据我所知，俱乐部摄像头角度很清楚，既然拍到了申队和季成杰发生冲突的画面，当然也应该拍到了我们进出的画面，对吧？”
　　“拍是拍到了，季成杰的确在你们之前离开了俱乐部，但作为公职人员，在非工作时和他人发生矛盾，还是不能诉诸暴力呀。而且从视频来看，人家后来已经走开了。”吴春茂眯起眼睛来，”哦，视频里和她一块儿的那个就是你把？搞了半天，来我这儿求情呢。”
　　他仍旧在笑，黄真也看着他笑，赵康年只觉得头更痛了，说：“那个小黄.......你这样，你先去——”
　　黄真忽然说：“我有人证。”
　　赵康年和吴春茂都愣了一下。
　　“我有人证的。”黄真摊开手，小声说，“在发现有人员威胁到他人健康或者安全的时候，可以采取必要措施，进行警告。当然，动手是不对的，但如果有充足的理由，应该还是可以酌情宽大处理的吧？”

　　几分钟后，一起来的陆平安接受了一次询问。她的手机里还保留着当天晚上拍的那张申队的照片，时间是晚上10点多，因此她的证词，很快也被取信。
　　“那个男的，就真的很吓人，一开始就欺负我，后来下台的时候，像要吃人一样地盯着我，说有我好看的，下次见面绝对不会放过我。骂得可难听了，我看他那个样子都没敢说话，后来申.......申队长就跟上去了。”
　　吴春茂：“之前不认识？”
　　陆平安老老实实点开微信，给他看当天加黄真朋友圈的记录：“之前小区里见过，不过是那天两个警察姐姐帮我解决了麻烦，才认识的。”
　　两个老油条对视了一眼，赵康年干咳了一声，说：“行，谢谢啊，小姑娘可以回去了。”
　　她一出去，黄真就在门口晃悠，吴春茂觉得得好笑，招手叫她进来。黄真大大方方地往那儿一坐，看着两个大领导，保持微笑——她虽然平时在同事、朋友面前松弛、随意，但到了这里，状态一绷住，就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很具欺骗性。
　　没其他人了，赵康年也不装样，拿了个手机扔给她，说：“看看。”
　　黄真接过来看，里头是一段监控，看上去是楼梯间或者安全通道，灯光很暗，她一眼认出了镜头里的申琢言，这个角度里，她当然看不清申琢言的表情，但她整个一套动作与反应却很清晰——那个当天在拳馆的“老季”，被牢牢地压制在楼梯扶手上，他脸上的恐惧在镜头里被放大，然后申琢言凑近说了什么，老季拼命地挣扎，然后像见了鬼一样地逃开。
　　黄真看完，按掉了屏幕，坐那儿不说话。
　　“知道你俩关系好。”赵康年叹了口气，“你想为她说话，我们都理解，但你看看她这个架势，啊？这手再一松，人就掉下去了。一个人民警察，再冲动，也不能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来啊。”
　　黄真低下头，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赵局说得对，她是应该反思一下。”
　　旁边的吴春茂干咳了一声。
　　“工作可以不停，不过这个职务，暂时她不能继续担。”赵康年当没听见，“不过她这个岗位，负担重，谁能挑起来？一队的王志康不行，他们一分队这季度挑了四五个人去海宁特训，已经人手不够了。小黄？”
　　黄真规规矩矩“哎”了一声。
　　赵康年说：“你和小申倒是一个级别，工作经验也够，就是没有领导团队的经验——不过你之前和二队合作过，关系应该处得还不错吧？”
　　黄真：“还蛮好的。”
　　赵康年转过头去看一声不吭的吴春茂，笑着道：“要不然......让小黄顶几天？”
　　吴春茂皮笑肉不笑地说：“人家这还没拆石膏呢，没你这样用人的啊老赵。”
　　“下午差不多就能拆了。”黄真笑嘻嘻地在旁边接，“没事，我可以。再说，申队又不是不能回来了，对吧？”
　　吴春茂虽然是市局来的，行政级别高，但也不好拉下脸来当着下属的面和赵康年争这个。他又仔细端详了会儿黄真，叹了口气，说：“人家工作态度这么好，我们做领导的没理由拦着。小黄啊，这个三尸案，你要好好盯，长平那边我们调过来几个同志，你们合作要紧密。”
　　这一句既是交代，又是施压，黄真哪有不懂的道理，打着哈哈就混过去了，心里对两个老狐狸的弯弯道道毫不关心，一心想着去看看自己落难的倒霉师妹。

　　她进休息室的时候，灯是暗着的，申琢言身上披了条毛毯，头靠里睡在沙发上。黄真走过去，在旁边站了会儿，半晌，伸手轻轻在她鬓角发根的地方挠了挠。
　　冷不防申琢言说：“我醒着呢。”
　　黄真吓了一跳，申琢言坐起来，摸到旁边桌上的台灯开关，“啪”地一下打开了——即使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色也依旧不是太好。
　　黄真问：“没吃饭？”
　　申琢言：“吃了。”
　　黄真在一旁坐下了，开门见山地说：“老赵让我暂代你的职务。”
　　申琢言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很意外吗？”黄真挑起一边眉毛，翘起一条腿，得意地说，“特意不告诉我，怕我跑来闹事？我一看你这架势，就知道这案子大概是哪里有点特殊，所以赶紧跑去把这个位子给顶了。要不然那吴秃头带来的人肯定查案子要牵头啊，多不爽是不是？”
　　申琢言没料到她会忽然变得这么靠谱，一时愣住了，没讲话。
　　黄真凑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来，手臂互相挨着，心头狂跳，整个人是欢欣的、鼓舞的：她从前认为申琢言只是隐藏了很多事实，不容易敞开心扉，刚才看到视频，看到她对季成杰的那种抑制不住的狠劲，忽然觉得从心理上与她更为接近了，好像知道她越来越多的秘密、发掘出她越来越多的另一面，能够让她得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而申琢言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今早第一次看到、那张十分清晰的死者照片。
　　黄真的猜测其实并不准确，她今天刻意不去联系黄真，并不仅仅因为怕黄真暴怒后坏事，而是因为那张照片，让她急需冷静、并有安静独立思考的时间。
　　那是一张清晰的上半身照片，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而死者的右手手臂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文身）那是两个花体的英文字母，一个D，一个A。
　　看到这个字母的时候，她的胃部开始收缩、痉挛，她不停地放缓呼吸，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臂——尽管那里现在只剩下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