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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今天周四。早歇时间异常热闹,话题是晚上的迎新会,广播晨间新闻的声音被人声分贝盖过去。他们很期待晚上的节目,尤其是唢呐。我不善于交际,面对即将到来的询问选择了逃离。

      这将是我第一次,在那么多同龄人面前吹奏唢呐。感觉比上次接师母还要紧张。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坐立难安。听完领导讲话,我就跑到后台做准备。里面只有学生会的和主持人,开场节目由教师子女倾情上演,所以我出现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一群人齐刷刷望向我时,我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原地升华。
      会长把我拉出众人视线,说:“既然你来得早,就先去换衣服。”
      她又跟一个女生低语几句,那个女生看看我,比了个OK的手势,拿着一个包裹走到我面前。
      “你是吹唢呐的?”
      我点点头。
      “气质不像啊。”女生从包裹里取出一套殷红色长袍,在我身上比了比,继续自顾自说,“我是汉服社社长,清烨让我给你选一套合适的演出服。听说你吹唢呐的时候,我打算拿一套民国马褂来着。不过清烨跟我说了你的尺寸,那就只有这套明制道袍合适了。”
      我接过衣服,捯饬半天穿不明白。社长看不下去了,上手帮我收拾妥帖,还非常耐心地给我科普汉服知识。
      这一包裹上,我有些热,跟会长打过招呼后,打算回到班级观看席去,但是她叫我在后台等,安排了个座位给我。

      后台空调比大厅里的凉爽许多,于是越来越多同学借陪同的名义,来蹭空调,叽叽喳喳聊成一片。不知道旁边的小姑娘是不是聊着聊着搞错了对象,拍拍我说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迷茫地看看她,听见会长叫我名字,起身往另一边走去。
      衣摆有些大,感觉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我一掀,以至于不小心带倒那位女生。我眼疾手快扶正了她,说了句:“不好意思。”
      她不原谅,气呼呼地扭过头。

      会长喊我过去把舞台妆上好。负责化妆的学姐掰着我的脸左右看了看,问我上过底妆了吗?我摇摇头。她啧了一声:“羡慕啊,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
      我说不上来,没研究过。
      学姐也没多问,可能只是客套一下。她的化妆工具摆了一箱子,取出些液体往我脸上抹。我伸长脖子,担心弄脏了衣服。旁边的同学说我怎么跟长颈鹿吃树叶一样,会长乜了一眼,说话的人仿佛被按了开关,瞬间没了声音。

      学姐动作很利索,三下五除二,上了一个类似戏曲演员的彩妆。镜中的我,看起来嬉皮许多。她很满意地拍了拍手,唤会长来检验成品。
      “嗯,很有反叛精神。The Academy Award for Best Makeup is yours.”
      “那可不,特意为《西游记》主题设计的妆面,小学妹本身看上去太乖了,得加点叛逆才有感觉。”

      不知道陆雨桐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她用闪光灯亮瞎我的时候,我才发现。雨桐抓拍了一张我眯眼的照片,明明是她自己不打招呼偷拍,效果不好还要数落我不摆好姿势。
      我拉住她,要求重拍,跟她照了一张合照。然后,社长以拍衣服的名义、学姐以拍妆面的名义,各要一张合影。会长站在一旁,翻着手中的迎新会策划书。我偷偷靠近她,给雨桐打了个手势。
      “去准备上场吧,快到你了。”会长又低下头看流程页面。
      确定雨桐拍好了照片,我心满意足地去候场了。

      紧张了几个小时,可一旦站在舞台上,拿起唢呐,这天地便独属于我。拱伏九幽、祸乱天庭、斗遍神榜、降妖除魔......激昂的情绪从喇叭碗传播给全场,听众亢奋得超出我的认知我甚至都不曾想象,这帮矜持高贵的公子小姐们还会如此呐喊尖叫。

      压轴节目达到了会长预设的效果,散场以后,所有人都兴致高涨。可苦了教务主任,不断地告诫大家平复心情、注意纪律,不要晚睡。
      我没有随着大部队离场,而是跟着雨桐进行学生会成员要做的收尾工作。

      “落落,刚才你在台上太酷了,我上次跟你去琴房听到的完全是两种感觉。怎么说呢,今天的表演深入我的脑髓!我都要爱上唢呐了!”
      “打住打住!我俩都这么熟了,不用这么客套。”
      “哎,这哪是客套啊!我拿相机给你录了,不信我回寝室你自己看看嘛,真得震撼人心。你在吹奏的时候,像是刚锻造出火眼精金的孙悟空,蹬倒八卦炉、大杀四方。改天给贺阿姨吹,没准她就支持你学唢呐了。”
      给我妈吹一段?呵,那岂不是相当于自己给自己吹送终曲?

      回到宿舍,雨桐很贴心地帮我卸妆。留给我们睡前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她一边操作我一边看。我本来以为自己看自己的表演会很尴尬,实际上却不是。复盘的时候,能发现方才处理得不够到位的节奏与音调。之前老吴也总跟我提,自己练习的时候可以多录,然后自行发现问题与不足,学习效率翻倍。但我害怕被我妈发现,一直没录过。

      迎新会的余热,也就一两天。之后,便是按部就班地上课。每周两次社团活动是最令人开心的。我们民乐团社长是个精通乐理的琵琶师。她喜欢民族交响乐,总是自行改编一些谱子,把我们这个人数不多的小社团所能演奏的乐器全部编写进去。社团活动就是聚在一起陪社长搞搞她的民乐实验。
      这个团体平时很少谈及除了音乐以外的话题,让我感觉到聊天竟然也可以是一件简单快乐的事情。民乐团相对来说还是挺自由的,有时候我们活动结束得早,我就会去学生会那边等陆雨桐。因为跟学生会管理层都认识,所以我一过去,他们就爱使唤我,一来二去,我成学生会编外人员了。

      不过每周三节的法语课让我很苦恼。我没有语言天赋,即便学了六年的英语,双语教学课堂我都只对中文感冒,更何况是从零开始的法语?老师教发音,第一节课学的弹舌,我愣是到第二个星期才弹利索。反观陆雨桐,同样的学习时长,她的法语发音已经像蒙特吉尔街的奶酪一样香甜诱人了。所幸,学校给予一次初二调换班级的机会,我咬碎了牙也得坚持一年,以免到时候成绩不达标,没有跟我妈提要求的筹码。

      期中考试发挥稳定,除了语言类课程有些拉跨外,别的科目保持了A等。我妈跟我谈成绩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她质问我为什么口语考试的成绩都只拿了C。我如实回答她说自己发音过于中式。我妈让我读了段英文,读了段法文,听得她直皱眉。
      “好了,停。我改天给你联系一个口语老师。”我低头嗯了声,不想学,不想把时间牺牲在这种性价比过低的事情上面,但是我妈秉持说到做到的理念,没有回旋余地,所以到时候再敷衍一下好了。

      雨桐这次期中成绩不是很理想,不知道她回家有没有经历虎啸龙吟。我打开手机,想要慰问她一下,发现早在我被我妈训的时候她就打来过一通语音电话。
      我回拨过去,换成她不接了。我给她留了言:
      ——“咋了?我刚被我妈教训呢,不小心错过了。”
      ——允悲.jpg

      过了十来分钟,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您好。”
      “落落......”
      雨桐的声音。
      “嗯,雨桐,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呜咽声。
      “怎么了,北鼻?被你妈妈骂了?”
      “落落,我在文化公园对面的便利店,你来接我一下好不好?”

      我赶到便利店,隔着橱窗张望陆雨桐的身影,没看见人。倒是店员小姐姐探出身来问:“是来找人的吗?”
      我点点头。
      她迎我进门,朝里面的小隔间喊了一句:“小妹妹,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我红了脸,连忙摆手跟她解释说我是女生,不要误会。
      雨桐头发披散着,还没干透。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家居服,下身是单薄的真丝睡裤,脚上一双室内拖鞋,没有穿袜子。朝我走来的时候,整个身形都是颤抖的。
      “怎么穿这么点就出门了?”我把棒球服系到她腰上。她拢了拢衣服,没有回答。
      店员很热情地告诉我,她可能跟家里吵架了,大冷天穿这么点就出来,怕她冻死,所以刚让她躲进里屋去了。让我好好劝劝她,给她父母报个平安。有事跟父母说开就好,不要置气。
      我谢过店员好意,带走了雨桐。

      回到家里,我都感觉自己的四肢被冷风吹得发僵。握了握雨桐的双手,甚至比我的还冰。我把空调调高了两度,插上电热毯,让她先进被窝。她坐着没动。
      我说:“我去熬一点姜茶,祛祛寒,免得你感冒。”一起身,她拽住我衣角。
      “你不喜欢姜茶吗?”我问。
      她摇摇头。
      “那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我还没想好。你别走,陪我一会儿。”
      “不走,给你倒杯热水暖暖手。”房间里只有一壶昨天的热水,我妈让我开空调以后倒水盆里,免得浪费。我拿手指探进热水瓶感受了一下水温,还行,能暖手。
      雨桐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欸,这水昨天的。”
      “嗯?昨天的水怎么了?”
      “这水都放超24小时了,亚硝酸盐含量增多,多喝对身体不好。”
      “哦。”雨桐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沉默好久,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陈辉抱我了。”雨桐终于开始说事了。
      不过我没反应过来陈辉是谁。
      “我妈今天下午带着外公外婆到澳洲过冬去了,陈辉不知道在哪里喝得烂醉,一直砸门一直砸门,把门拍得震天响,还一直喊个不停。我怕他触发警报,就去开了门。他一进来就抱我,我没防备,被压到地上了。吓死我了,踹了他一脚,我就跑了出来。只记得你号码了。”
      哦对,陈辉是雨桐她妈妈的现任老公来着。
      “怎么是你去开的门,萍姨呢?”
      “萍姨那会儿已经下班了。”
      “靠,该冻死那个沙笔!陈辉他脑子有病!你妈都有两个你那么大,这他能抱错!”
      “我不知道,他可能喝醉了神志不清吧。但是我好害怕啊,我不敢待在家里。”
      “给你妈打电话吧,跟她说一下这个事情。”
      “可是,现在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那就明天说,一定得跟你妈说。凭什么你受委屈,他们在南半球享受?MD,我去卸了陈辉两条胳膊,要他知道什么是《未成年人保护法》。”
      “落落,你别冲动。陈辉是个成年男人,你能有多大力气?而且他真得喝醉了,不然也不会一直敲门啊,指纹就可以开锁的。只是我自己太胆小了,应该是我误会他了。我妈好不容易结的婚,跟陈辉都有孩子了。如果不是误会,我岂不是摧毁了我妈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如果真是个误会,以后相处会很尴尬的。”
      我沉默了,确实,无论怎样,雨桐都会陷入一种难堪的境地。我妈也是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我太了解一个人撑起一个家的辛酸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忍一时风平浪静,落落,可不可以收留我一阵子?我实在是害怕跟他单独相处。陈辉下个月就会去澳洲的,我只借住四个晚上。”
      “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张开双臂欢迎她,雨桐抱着我,恣意地哭了一场。

      我告诉我妈说,请来雨桐当我的口语老师,雨桐口语水平全校第一,让她在我家住下。我妈很欣喜地欢迎了她,收拾了客房出来。也是,一位免费的家庭教师谁会不喜欢呢?

      “夜袭”事件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不干涉,最后竟然不了了之。放了寒假,雨桐没有飞去澳洲。她说自己在家里比较舒服。担心她寂寞,我得空就去找她玩。即便常常见面,我还是感受到了她明显的变化——她出门前打扮的时间变长了,妆容也渐渐浓郁。之前我俩出门,基本上都是泡在电影院,现在她却总选择咖啡厅,在靠近门口或者吧台的位置待一下午。

      “明天除夕了,去我家吃饭吗?”我放下手中的《理想国》,看着雨桐问了一句。
      她乐了,说:“除夕夜哪有带同学回家吃饭的,带对象还差不多。”
      “我家除夕饭就外婆、外公、舅舅和我妈。他们都不下棋,我也不会。这种小礼物就不必了。”我又把书竖到自己面前,挡住了她的目光。
      雨桐不满的拍了一下书本:“算了,不跟你贫。不过你舅舅年纪不小了,他不会带女朋友回家吗?万一今年刚好带回家,我岂不又多余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还欠舅舅一支《迎亲》,他怎么还没娶媳妇呢?
      我给舅舅发了条微信,问他今年能吹《迎亲》吗?舅舅回了我:一句小屁孩少管闲事。
      我在家庭群里问了问,可不可以带舍友回家蹭年夜饭。外公率先回应,表示期待,甚至希望能再多几双碗筷,热热闹闹地好。
      我又以全家的名义邀请了雨桐,她只好同意了。

      除夕夜最快乐的不是吃饭,而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氛围。由于我们家每个成年人都在外面奔波自己的事业。所以饭桌上都聊的话题是在各地的见闻,而不像网上别人家那样问学习成绩、问工资之类令人不舒服的话题。雨桐本身就是个活跃气氛的小能手,她完美地融入我家。我妈邀请她当女儿,雨桐竟然害羞了。可真是难得!她一直笑着婉拒,我说没事儿,我妈反正没把我当女儿养,多你一个小孩圆了她儿女双全的梦。

      我们市从三年前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吃过饭,舅舅拿出一袋子气球,说饭后稍微运动一下,等零点钟声响起,可以踩气球当炮玩。
      舅舅准备了几个打气筒,他递给我的时候,我说:“你是不是太小瞧吹唢呐的了?”
      我妈狐疑地问了一句:“什么吹唢呐的?”
      舅舅:“啊,说这个节目《华阴老腔一声喊》呢,咳咳,姐,你看,这伴奏乐器,你猜这个是什么乐器?”
      我妈自然不认得,端详了一会儿,被外公抢答了:“这不檀板么,我去福建当兵的时候,有个战友就会这个。哎呀,当时我们驻扎的地方没有什么东西,全靠那位战友解闷了。”
      外公开始滔滔不绝讲述他驻扎那些年的故事,外婆还要在一旁调侃一两句,说他们结缘的故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老人身上,我松了一口气。

      “啊,你外公外婆好浪漫啊!”雨桐发出羡慕地感叹。
      “据说我爸妈也相当浪漫。只可惜我爸走得早,我妈无福消受。”
      雨桐知道内情,大概是怕触及我的伤心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但事实上我跟我爸又不认识,除了小时候对父爱抱有一定的幻想之外,对于那个男人,我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主持人数起倒计时,窗外陆续传来微弱的鞭炮声。电视里璀璨的烟花照亮京城的夜,小区里电子鞭炮和气球炸裂的声音也伴随欢笑响起。一一给外公外婆、母亲、舅舅拜过年,收了八个红包。有四个是我雨桐妹妹的,雨桐不肯收,他们便要我塞进雨桐的包里。
      欢庆过后,是一地鸡毛。安顿好外公外婆之后,我们几人把客厅收拾干净,委屈舅舅睡一下沙发。尽管外表是老旧小区,但是屋内设备我妈都精心换置过,舒适,清爽,齐全。

      我跟雨桐洗漱完躺下都已接近三点。熄了灯,我们都保持了安静。雨桐手机屏幕却时不时亮起。
      “嗨,这么晚了,还看手机呢。”
      雨桐再一次熄了屏。
      “你要是睡不着想玩手机,我把灯打开,不然对眼睛伤害太大了。”
      “不用,我不玩。你说,我妈他们现在在干嘛呢?”
      “算算时差,这个点他们应该睡了。”
      “他们今天吃啥好吃的了?”
      “好奇的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了,我妈给我拍了一段小视频。他们每个人都笑得好幸福。没有我存在的新春,原来会有这么多欢笑声。”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给找个借口。

      “今天在我家玩得不开心吗?”
      雨桐摇摇头:“没有,你家里人都很有趣,感觉跟我家很不一样。今天你妈妈要认我做女儿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会不会贺阿姨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种温柔的感觉,我妈妈平时会投射给我弟弟,但是我几乎得不到。以前我没有弟弟,一个人在家里也无所谓。现在有了陈子睿,却真得感受到孤独。”
      “你以后都是贺家的闺女,姐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我捋了捋她的头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她的呼吸平稳下来,知道她放下心结睡着了。

      曾经我也爱试探母亲有多爱我,不过我在意识到真相可能会让我不满意时就停止了。无知往往是生活给予的最大的宽容。我不愿意去面对真相,躲在自己的设想里面,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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