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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春节过完也就一周,新学期如约而至/开启。雨桐搬去她外婆家住了,双休日便没再来过。这学期,21周的学时,去掉大大小小的节假日、林林总总的竞赛日、断断续续的补习班,显得尤其短暂。
      我压根儿不想出国,终于是熬过这一年,等到了初二的调班机会了。双语班的教学方式对我而言非常浪费时间,我没有语言天赋,光是一门英语够折磨我的了,竟然还要应付第二外语,实在是牺牲太多时间精力,身心俱疲啊。

      中元节祭拜我爸的时候,我向他祈愿:父亲在上,快快显灵,让我妈同意我转班吧。
      走完流程,吃过晚饭,我见我妈状态还不错,就跟她提了这件事。她脸一下拉老长,很严肃地告诉我说,一定要把我送去法国留学的,到时候她会陪我一起,我们俩曾经约定过,我不能因为学习累就放弃。我跟她说,小时候是我不懂事,出国费钱又费力,国内优质的学校那么多,何必对留学耿耿于怀?
      我妈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以为你现在的生活是怎么得来的?全靠我这些年低声下气不分昼夜的工作,给你换来的啊!当年,我从一位受人敬仰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保姆,吃了多少苦头才达到今天的位置!我,我那几个高中同学,在国外念过书的,如今是多少体面风光?你舅舅,985毕业,他那是不是国内顶尖院校?他都工作一年了,现在还不是选择到国外去进修了吗?你自己想想,你们班上哪个同学以后不出国?你觉得学法语有困难,就不去了,放弃的是自己的前途!你都13岁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你看看,你父亲生前最后一本日记,满载着对你的期许啊。你知道,你现在的学习环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如今你拥有却不珍惜,践踏了我这么多年来的苦心!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吗!”
      她红着眼眶嘶吼着,像一头颓败的睚眦。以前的我总是会心疼变成这副样子的母亲,只要她一变身,我就会乖乖听话,对她百依百顺。可是现在,尤其是今天,看见她的模样,我感到一阵心烦,不由自主地摔了门,离家而去。我好想把一切不顺心、一切不想看到、不想听见、不想面对的事情全部隔绝在那扇老旧防盗门后面。

      我漫无目的得在楼下小巷里游荡。
      这条走了十余年的巷子,我抚摸过墙上每一道斑驳的裂纹,知道每一个灰暗的拐角,通往哪里。我自以为,闭上双眼,都能在这里自由穿行。事实却告诉我,即便瞪大双眼,也需要走得小心翼翼,否则仍会一脚踢到横亘于此的石板上,绕不过去。
      不知不觉到了巷子尽头,这里有一爿馄饨铺。卖馄饨的阿婆掀开锅盖,灼灼热气扑面而来。她迅速倒入饱满滚圆的大馄饨,缭绕的水汽瞬间消散。
      “小囡囡,多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哇。”阿婆很热情地招呼我去她店里坐坐。
      我笑着婉拒了,兜里仅有的零钱,只够一碗馄饨。我打包了一份决定回家去,自己弄哭的娘自己哄着呗,难道还断绝母女关系不成?

      走到家门口,我轻叩了两下。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亲爱的小兰兰,我给你带了巷口阿婆家的大馄饨哟!”
      我又叩了两下,还是没有反应。难道我妈出门寻我去了?
      我把馄饨放在门边,从报箱里抽出张广告纸叠好,勾起底部的备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浓烈的硫醇气味扑鼻而来。我冲进厨房关紧阀门,打开所有门窗。
      “妈!妈!贺兰!贺兰!”横卧在床上抱着相册的妈妈没有回应。她双唇发白,鼻息微弱。
      她的手机没有锁屏,一打开是写满了字的备忘录。我没看,进拨号页面联系了医院。跟接线员说清楚我妈的情况、我家地址以后,按照她的引导做急救措施。
      我放平我妈的身体,明明没花多少力气,双手却颤抖地厉害。电话那头跟我讲解心肺复苏操作流程,可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听不进去,使不上劲。我颓然地跪趴在她身边,感受她逐渐消失的呼吸,听她胸膛逐渐寂静的心跳。

      楼道上响起哒哒的脚步声,我撑起发麻的四肢,探身到门口,打开了门前灯。
      “这里!”
      医护人员抬着简易担架挤进来,我避在一旁,呆滞地看着他们匆忙。
      其中一位询问我基本情况,我说;“她叫贺兰,是我妈妈,39岁。刚才我跟她吵架,跑出去了,回来地时候发现家里开着煤气,她躺在床上。”
      她问我:“大概出去了多久,你爸爸呢?”
      我不知道自己在外面逗留了多少时间,后悔自己不该夺门而出,也后悔不该她吵这一架。兜里只放了我妈的手机,我看了眼时间。
      我说:“在外面可能有一个小时了。我爸爸已经死了。”
      她沉默了一下,让我联系其他大人。
      这个点,外公外婆都睡下了,断然不能叫他们担心。舅舅还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除了
      赵清烨,手机里的其他人名,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说:“钱我有,我来处理后面的手续行不行?”
      她问:“成年了吗?”
      我摇头。
      她说:“那还是赶紧找人吧,如果找不到亲属,妈妈的同事、朋友都行。”
      万般无奈之下,我拨通了赵清烨的电话。
      “喂,贺姨。”
      “我是贺出落。”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妈煤气中毒,在水云区人民医院。可不可以麻烦您找个认识我妈的成年人帮个忙?”
      对面没有一丝犹豫,说:“行,到了电话联系你。”

      抽血、拍片......我跟着医护人员在医院跑来跑去。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护士提醒我接的。
      “我们在一楼大厅,去哪里找你?”
      “我要去等报告,大厅......东走廊的报告领取室,麻烦您了。”
      电话里的声音跟赵清烨很像,语气也是那样沉稳,听得我一瞬间安定下来。以前,我从来不关心我妈工作上面的任何事情,现在,我却无比期待这位同事的出现,想要去更多地了解关于我妈妈的一切。

      两个人影披着光而来,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救援。我同他们招招手,他们加快脚步靠向我这边了。
      来者竟是赵清烨和罗叔。我惊讶到失语,条件反射性鞠了个躬。
      “不必,贺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赵清烨率先问道。
      我不敢直视她,只好盯着手上的取号单回答:“还不清楚,等出了检验报告去给医生看过,才能确定。”
      “那贺女士现在人在哪里?”罗叔问。
      “现在在急救室里,那边有护士陪着,不让人随便进。”
      罗叔看看赵清烨,像是个没有指令就不会行动的机器人似的。
      “罗叔,安排一下病房。”

      罗叔得令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赵清烨陪我等着,她询问我具体的经过,我跟她讲述了一遍。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我妈的手机备忘录,点开来看,发现是满满的全是日记。

      亲爱的荣铮,今天是想你的第4533天,也是我们认识的第8465天......

      今天落落跟我吵架了。她小时候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变了?我都不认识她了。

      ......你说我这么些年,辛辛苦苦的都是为了谁?

      贺荣铮!你倒好!抛下我们母女两个,自己一个人去逍遥了。你知不知道我生下她,花了多少力气,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有多痛?
      ......
      当初不该听我妈的劝,我当初就该跟你一起走的。
      ......
      荣铮,我这些年过的好苦。
      ......
      落落长得越来越像你,我以为是你回来了。结果,她终究只是披着你的皮囊,里面的灵魂,是别人,不是你。她不像你,她不是你,贺出落是贺出落,你是你。荣铮,你不肯来找我,我去寻你便是了。可还记得赠予我的第一封信有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怜惜?如今,我人老珠黄,再去寻你,你可还认得我?

      我滑了几篇,全是跟贺荣铮的对话。我心头泛起一股酸楚,又带着一丝愤懑。这么多年,我妈到底对那个死人在贪恋些什么?甚至到了要为他寻死的地步!世间哪有什么牛鬼蛇神!怎么可能再寻得到贺荣铮?

      “贺楚落。”赵清烨喊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来,看见医院LED屏上亮起贺兰的名字,取好报告单,医生告诉我说所幸抢救及时,贺兰的大脑没有损伤,后面只要等她清醒就可以出院了。贺兰被罗叔安排在单人病房里,罗叔把费用交了,我把钱转给他,盲猜支付密码是贺兰跟贺荣铮确定恋爱关系的日子,对了。

      谢过赵清烨他们,我回到病房。时间将近凌晨2点,我很累,但是没有困意。这个点不知道舅舅有没有空,我给他留言:看到请回电。
      不一会儿,舅舅的语音通话来了。
      “喂,姐,什么事?”
      “你姐在医院躺着。”
      “什么?贺出落你什么意思?”舅舅口气严肃起来。
      我压制了自己烦躁的心情,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说:“我妈,煤气自杀,进医院了。舅舅,我妈是不是有抑郁症?”
      “在家煤气自杀?落落,你有没有受影响?有没有做检查?”舅舅的分贝又提高了些。
      “我没事,我妈各项身体指标也是正常的,医生说等我妈醒来就可以出院了。我想知道,我妈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你没事就好,你妈怎么又闹自杀了?哎,这事说来话长,你妈妈她生完你没多久被查出来罹患双相情感障碍,以前发病的时候会伤害你,所以你婴幼儿时期就一直让外婆带着。不过,后来她的病情稳住了,医生也说没关系,只要注意不让她受刺激就行。你们母女团聚以后,不好好地过了这么多年吗?怎么她突然就又犯病了?”
      原来我妈生病了,那我傍晚还跟她吵......是不是我刺激到她了?我妈自杀,难道其实是因为我,而不是那个死了这么多年的爹?
      “舅舅,我跟她吵架了,对不起。我当时应该顺着她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舅舅,我该怎么办?”我瞬间慌了,身体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落落,你听舅舅讲,这不是你的错。落落做得很棒!忙了大半宿也需要好好休息,我找人到医院陪你,照顾你妈妈,你们在哪家医院?房号也发我一下。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不哭了奥,乖。落落,你去喝点水,补充一下水分,平复心情。别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乖乖,不哭了。”
      我挂了电话,把信息发给舅舅,眼泪还是跟开了闸的大坝一样倾泻。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却不小心睡着了。
      做了一场很混乱的梦,我回到幼儿园,小朋友们都在质问我:“你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呀?”
      我说我有,我的爸爸是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我的妈妈是经常来我家吃饭的一个漂亮的女人。他们说,爸爸是会买玩具、会带他们去公园的男人,他们说的妈妈是会给他们做好吃的、帮他们洗澡洗衣服的女人,他们每天晚上都抱着爸爸妈妈睡觉。他们不相信我有爸爸妈妈。
      我拿出照片给他们看,他们不信。他们的爸爸妈妈走了过来,叫着他们的名字说,走,回家去咯。
      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原地。
      我跑回家跟外公外婆说自己也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外婆说可以,但是我得成为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孩,才能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怎么样变成很乖很乖的小孩?”
      “听你妈妈的话,然后做到,就是很乖很乖的小孩。”
      妈妈说,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她没有时间帮我扎辫子。我说好,马上去理发店,舍弃了喜欢的小辫子。妈妈说,不要穿裙子,在幼儿园上课很不方便。我就学会了自己套裤子。
      我都做到了。
      “出落真乖。”
      然后妈妈接走了我。
      跟妈妈一起生活,虽然不能去公园,放学以后要跟一个看上去有点可怕的姐姐一起玩。可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羡慕我有一个好看的妈妈来接。
      我本该很幸福,如果听妈妈的话就好了。

      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身上批了条小毛巾毯,我直起身子,发觉脖子酸得要命,头也疼。
      “槽,怎么这么难受?”
      我拍了拍脑袋,才想起来现在还在医院。这时,一个姑娘推门进来。
      “出落你醒啦!快来,外卖正好也到了,快来吃点。”
      我看到小吴姐姐拎着两袋子早点往我妈床边的桌上放,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小吴姐姐走到我边上,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咋了?这孩子,还没醒吗?贺出落。”
      “小吴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你舅招呼我过来的,嘿,我单单知道他有个姐姐叫贺兰,要不是亲眼看见了,我还不知道你跟贺竹是甥舅关系。这缘分,太奇妙了!呐,这是没加糖的黑米粥,蒸饺、小笼包,都是你舅点的,你爱吃的。乖乖,你昨天一个人就把妈妈送医院来了?落落,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到的时候看你睡得挺香,累坏了吧?多吃点多吃点,这个年纪还要长身体……”
      小吴姐姐一如既往地话痨,我一句话没插上。不过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没多久,外公外婆也到了,他们竟然没有苛责我,反而让我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小吴姐姐便把我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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