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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初到人间 ...

  •   等啊等,终于在第五年有了我。按理说千辛万苦盼来了一个后代,我应该是要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吧?不尽然!几十年来我一直认为他们是重男轻女,所以我才不受待见,后来想通了,骨子里的重男轻女确实有,但更重要的是我的爸爸性格软弱,我的妈妈不受待见,而作为一个女娃的我,便更多了不被重视的理由。
      出生第十天,各方亲戚朋友都跑过来吃流水席,上礼金,这个酒席名叫十朝酒。那时候讲究辈分,爷爷端着酒杯到处敬酒,不厌其烦地对酒席上的人数着家谱,夸耀着我是太爷爷下来陈家第四辈里头一个,我们家为整个陈家开枝散叶了,我不单单是他们家的骄傲,更是整个太太爷爷下所有陈姓子孙的骄傲!好家伙,一番话把我举过了十里八乡十几户人家的头顶,此时已酒到浓处,自然有一大批人跟着起哄喝彩,整个陈家热闹非凡。
      然而酒席过后第二天,角落里的鞭炮残渣还在重温着昨日的辉煌,奶奶就迫不及待以活太忙为由,拒绝为我洗尿布。那时候没有尿不湿的,都是用自家,或者去别人家要来旧衣裳,剪成一片片地裹着,拉了尿了就换下来洗掉,晒干了接着用。奶奶辛苦砍来的柴是不允许用来烧热水洗脏尿布的,所以都是拿到家旁边的一条小溪里面洗。
      说说我们那里的坐月子习俗。通常月子需要坐满一个,月子期间产妇是不允许出卧室门,且卧室门窗必须时刻紧闭,因为产妇和宝宝都不能见风;与此同时产妇不能洗澡洗头,不能碰冷水,不能干活,基本不允许下地,尽量一直在床上躺着。说实话这些要求对我们现在来说有点不可思议,也不是很科学。但是我觉得它存在上百年应该是有它一定合理性,只不过过头了点。毕竟那时候的生产条件远远比不上现在,生产过程简单粗暴,生产环境也是很杂乱,如果古代的人也都能在干净的产房生产,用的都是杀菌消毒的器械,有充分的产前检查,经验丰富的医生能够及时有效地处理产后妈妈的伤口,并根据你和宝宝身体状况给出具体的看护和医疗建议,产后能够在干净卫生,温度适宜的环境中休养身体,应该也就不会有一个月不洗澡洗头这样的传统了。但是那个时候的人卫生知识不够,卫生条件也差,就约定熟成养成了这个习俗。
      我出生时候是十月底,乡间的溪水已经透心凉,不寻常的生产方式已经耗费了妈妈所有的力气,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过来的人,哪里是十来天就能恢复好的。所幸在我出生前我妈到处搜罗,准备了一大篮子的尿布,所以硬是撑到了我爸爸周末请假回来。刚做了爸爸的他心情还是很激动,还没进家门就兴冲冲地叫着:“宏儿,快来给爸爸看看。想爸爸了没?”结果一靠近卧室门就闻到一股怪味,转头一看门口放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面堆的尿片都冒尖了,隐隐约约看到黄色的排泄物还在上头。他捂着鼻子埋怨到:“这怎么回事啊?脏尿布都放在这怎么也没人管管?”里面的媳妇说话了:“我不方便出门,这是这一个星期的,你拿到小溪里面去洗了吧,不然宏儿都没有尿布换了。”他转身走到奶奶的卧室,里面奶奶正和她女儿一起缝补衣服,爷爷在一旁的椅子上抽着自己种的卷烟。“妈,宏儿的尿布攒了一周了,彩云还在做月子,你怎么就不帮忙洗洗?”三人听到这话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事不关己地又接着手上的活。“怎么滴,有了媳妇,娘就不值钱了?我当年生了你三天就下田里干活,她可真是精贵,都半个月了还这个碰不得那个碰不得。”为了这个三天下田干活这事,我妈后来特地去找太奶奶求证,太奶奶,也就是奶奶的婆婆,吭哧一声说了句:“你信她的鬼话,你丈夫出生十二月,那时候田里能干啥?大冬天踩泥巴玩啊?我辛辛苦苦照顾她一个月一句好话没捞着,还编这些谎话来忽悠你。”一想想还真是,如果太奶奶没有照顾好她这个火爆脾气的儿媳妇,那奶奶在后来提着木棍上门砸东西,历数以前太奶奶的种种“恶行”的时候,怎么就从来没听过月子这一条?
      “就算彩云不懂事,宏儿也是您孙女啊,她连尿布都快没了,这么冷的天光屁股吗?”“她自己娘不心疼,我这个做奶奶的心疼有什么用,有什么你跟她娘说去。我每天伺候她娘吃喝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这个小东西也要骑到我头上不成?”听着这话他气得牙痒痒,却只是转身无可奈何地换上大黑雨靴,背着一大篮子尿布往溪边走去。家里的传统是男的不用做家务,作为新手爸爸的他更别说知道尿布的洗法了。而且存了一个星期的屎尿也确实挺恶心人,于是他也没管三七二十一,抓着篮子底部把尿布往小溪里一倒,穿着雨靴踩踩踩,感觉差不多了又一把抓起来放回到篮子里,大功告成背回去晾起来。我妈告诉我她去收晾干的尿布的时候,还能看见有些屎块结在布上,扣都扣不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妈妈怀着时营养不足,还是因为出生后照顾不周,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初到人间日子并不好过,四个月了抱出去,别人还在关切:这没出月子就抱出来,别着凉了哦。我妈解释说四个月了,别人一脸不敢相信:这最多四斤,怎么可能四个月。所以除非必要,我妈很少带我出去,因为村里人都说我活不长,怕我死在他们家,不吉利。其实我吃奶吃的挺好的,只要给就吃,而且一吃起来就不停,然后吃完就吐,吐完一给,还接着吃。但是吃的应该没怎么消化,不是拉了就是吐了,不然也不会几个月都不长个。那个时候秤还都是杆秤,能见到秤的就这么几个地方:一是医院,药店里或者首饰店,那种称量几克几十克的小杆秤,二是村里的小卖部,比药店的要大一点,一般是几两到几斤,秤个芝麻,花生,糖之类的,再大一点就是收废品的,或者经常买卖牲口的家里,称量几百斤的时候需要好几个人合作,还需要特意找一根结实的木头穿过秤杆上的提绳,两个以上的大汉一起抬起来,还需要另外一个人来拨动秤砣和读数,我家能用得到秤的时候也就是每年买卖猪的时候,一般都是到了时候就去村里有秤的人家借,有一年我奶奶不知道什么原因和村里唯一一家有大秤的人家的主妇大吵了一架,到了用秤的时候我奶奶不愿意拉下脸去找人家,一气之下就花钱去镇上自己打了一杆,虽然花了钱心疼,但是一想到再也不需要和那家人借,不知道有多神气。在秤资源如此稀缺的情况下,没事无聊秤个体重是不可能的,所以也没有确切的数字记录那时候的我究竟有多迷你,我只知道我妈说那时候的我就像钻进怀里的一只老鼠。
      在两岁和八岁的时候患过两次癫痫,啥事没有突然间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识,手脚不停抽搐,口吐白沫,八岁那次白沫里面还夹着血丝。爷爷奶奶信神鬼,两岁那次晕倒他们说我是被鬼怪附体了,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妈妈抱着抽搐的我一个劲流眼泪,爸爸站在墙角手足无措,爷爷在我面前拿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大概就是如来佛主,急急如律令之类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佛教还是道教,念完了以后奶奶拿着竹条绕着我抽地一圈,边抽边骂鬼怪的八辈祖宗,还威胁它说已经请神了,不走就让它魂飞魄散,抽完一圈就转移阵地,把房子里每个角落,包括床底下都抽一遍,等房子抽完了,爷爷就在碗里烧画着符的黄纸,烧完了以后的灰加水,搅和了以后用手粘着撒到房间每个角落,自然也包括我身上。最后剩下一点水就着灰灌到我嘴里,仪式完成。但是我还没醒怎么办?爷爷说不用担心,鬼怪已经走了,再等等自然会醒的。从这样的大病到感冒发烧的小病,就这样类似的急救方式我是经历了不知多少,有时卜个卦,有时喝个黄符纸水,有时念段经施个法,小病小“治”,大病大“治”,像这样手续繁杂的“驱鬼仪式”还是不常见的。家里人都信我爷爷那套,除此之外平日里我妈也没闲着,到处寻找土偏方给我强健身体。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吃过很多:比如碾碎的活蚯蚓,新生儿的包衣,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山草煎的药汤,还有陈年瓦砾上融化的初雪等等。好的坏的也不管,只要有人说这个东西好我妈都要给我试试。最后在各种奇葩折腾下,我还是健健康康存活了下来,这也确实是命大。
      虽然身体不怎么样,但是从小我的智力就比同龄人高出一节,在同龄小孩还只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已经会口齿不清地背诵唐诗,当别的小朋友会说完整句子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倒数到一,爸爸那时因为瓷砖厂倒闭,他就在家旁边的一座山上搬石头赚钱,所以每天都可以回家,一天中我们父女两最开心的就是吃过晚饭后,爸爸抓着我的小手把我扛在肩膀上,然后晃晃悠悠地边散步边背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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