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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造化弄人 ...

  •   爷爷奶奶对爸爸的态度我一直看不懂。在我成长的记忆中,爸爸和爷爷奶奶似乎就没有安安静静共处一室过,不是喋喋不休的抱怨就是大写的嫌弃呵斥。但是只要他们没在一起时,谈到彼此都是万分地维护。可能我太笨,为什么爱一个人不能好好表达?是爱商的问题吗?可是他们和他们的女儿却永远都是和谐的画面。或许是爸爸生性懦弱,爷爷奶奶恨铁不成钢吧,他没有长成让他们骄傲的那类,而他们的女儿出落得还算秀气,带出去有面子,还一直说着要给她许个有权有势的婆家。
      其实嫁过来的第一年妈妈就怀孕了,但是当时计划生育管得严,法律规定男方必须满二十二岁才能结婚生子,当时农村的习俗是办了酒就是结婚,对结婚证这个事不是很在意,所以我妈妈和爸爸结婚的时候还没到法定年龄,当时计划生育抓的严,我妈想保住这个孩子,东躲西藏地过了七个月。眼看着孩子就要出来了,爷爷奶奶改变了主意。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样违规生下来是要罚款的,这个罚款虽然不是交不起,但是这明摆着是一种浪费嘛,孩子打了可以再怀,这钱没了那就是没了,好不容易攒的!这奇葩逻辑在爷爷奶奶的脑袋里扎了根,别问我早干嘛去了,为什么等到孩子七个月了才意识到?我没法回答,只是知道想一出是一出本就是他们的行事风格。这时候已经不叫流产了,叫引产,七个月引产会对孕妇身体产生多大的影响也全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于是在做通了爸爸的思想工作后,他们私自通知村上计划生育部门的人,把我妈硬生生拉到医院做了引产。医生告诉妈妈这是个女孩,孩子已经成型发育良好,病床上的妈妈泪如泉涌。后来还听说为了将孩子打下来,医生是用工具将胎儿在肚子里面剪成一片片的,然后再夹出来,最后血肉模糊的碎片被视作医疗废弃物扔进了垃圾桶。人类啊,何其残忍。
      可能是引产手术伤了身体,接下来的好几年也再没了消息。日子还在继续,只是一家人吃喝拉撒外,妈妈任务表里又多了几头猪要打理,爸爸在县里工作,一个月回来一次,两天假,回来就是把工资交到奶奶手上。每年年底妈妈辛苦一年养的猪卖掉,卖猪的钱也是全数进了奶奶口袋。某一天不知道是被谁说了什么还是自己突然良心发现,爷爷奶奶在收到爸爸的工资后义正言辞地说了句:“你们结婚也好几年了,从下个月开始陈华的工资由你们自己保管,存着别乱用,为以后打算。”小两口高兴坏了,等到下个月爸爸的工作积极性尤其地高,那时候的工资是按件算的,一般情况下爸爸一个月也就八十块左右,那个月奇迹般拿到了九十块,爸爸好开心,还向同事借了十块钱凑了个整,兴冲冲地回到家,钱还没得及交到老婆手上,奶奶的手已经递了过来。“妈,你不是说从这个月开始我们自己保管吗?”爸爸说完话嘴唇有点颤抖,明显地想硬气,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越压越低。“管什么?就你们两这败家样,有点钱还不白糟蹋了?你们吃我的住我的,我养你这么大,拿你工资你还不乐意啊?”说着一把夺过爸爸手中的钞票,转过身兴奋地招呼女儿:“荷荷你看,你哥这个月工资可不少呢。”“啊呀,多少呀,那我要买点新衣裳庆祝下。”两母女正讨论着怎么庆祝,旁边的两口子却同时脑袋嗡嗡傻眼了,一个月以来的期待变得如此讽刺。爸爸无声地进了卧室,妈妈强忍着眼泪,转身又搓起了一大家子的衣服。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和她宝贝女儿就不见了踪影,等下午晚餐时分,两人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小姑子兴奋地把她们一天的战利品展开:“嫂子你看,这是现在最流行的碎花布,好看吧?”“好看。”“这是我买来做裙子的,我还在服装店买了一条做好的裙子,我穿上可好看了。对了,这是给哥哥的布料,你给他做身衣裳,这是爸爸的,这是妈妈的,哦,还有这个头绳也是我的,据说现在镇上的人都流行带这个呢。。。”小姑子讲了半天,东西分完了,桌上也干净了,原来只有妈妈是什么都没有的,她们母女两还在咋咋呼呼讨论这个裙子布料做什么款式,一大股酸流涌上鼻头,她急忙转身回了卧室,把头闷在被子里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任劳任怨照顾一家人几年光景,从来没被正眼看待,自己丈夫的工资被他们拿去庆祝,她却连跟头绳都不配。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过,那个被她们逼死的孩子,冬季里引产刚三天就被叫起来洗衣服,每天天不亮婆婆就过来叫她起床,为了不被骂,明明眼睛睁不开,赶紧先把腿放下床吊着,可是早餐做好了,衣裳洗完了,甚至都上山把猪草割回来了,小姑子还在床上迷迷糊糊说再睡会不吃早餐了,自己娘家人过来婆家也没正式招待过,还不如来一个邻居串门礼数周到。。。这一刻她的心是死的。一晚上无眠,她最后做了一个决定:离开。
      有人或许会疑惑,婆家人这么欺负她,为什么娘家人就一句话不吭呢?首先,外公外婆都是老实人,一辈子没怎么和别人红过脸;其次,那时候的想法都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听到女儿诉苦也只会怪自己当时选错了婆家,然后娘两一块哭。哭完后再给她碗里夹两块肉劝她忍忍,后来劝忍的时候多了,妈妈也就不再抱怨,因为抱怨除了发泄下情绪,确实也没其他意义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妈妈就有意无意地打听出去打工的消息。她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也是去县里厂子给丈夫送被子,她不会说外面人的话,手上也一点钱没有,只是听以前的好姐妹说广州是个大城市,人多,工作也多,而且工资比家里多一倍。那个时候是没有手机的,远距离通讯都是靠写信,如果她有机会去了广州,她就可以和婆家人断了联系,离她们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但是第一步,她先需要路费,而且不回来的计划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婆家人如果知道报警了,拐卖妇女可是重罪,谁也不敢为她冒这个险,这她是明白的。所以第一步是要让公婆心甘情愿送她出去,那时候的人出去打工都是年初出去,年末回来,所以有一整年的时间筹备怎么消失,虽然她语言、路数什么都不懂,但就是铁了心要走。于是她四处拜访,故意在公婆面前让亲戚朋友讲广州的工作机会多么充足,工资多么高,说是随便拉个人都有四五百一个月呢,这对于县里收入还只有几十块的工作而言,简直就是捡钱。日复一日说多了以后,爷爷奶奶确实也动心,尤其是我妈说以后工资要让奶奶帮忙存着,以后盖房子用,爷爷奶奶的眼睛都放着光。盖不盖房子不知道,只要想着一年能带回个好几千到自己手上,给不给你还不是我说了算。于是家里一致同意过完年就让妈妈跟着村里李姐去广州。这个年是妈妈那几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虽然照样还是没有新衣服,没有新年礼物,但是马上就脱离牢笼的兴奋让清理猪粪都变成了一个激情满满的工作。
      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还差两天就可以逃离,这时候一个八秆子打不着的亲戚突然来串门拜年,爷爷奶奶说起儿媳妇过两天就要去广州打工,听说外面工资很高呢,这亲戚突然一脸严肃,压低了声音说到:“陈姐,你可别犯这种错误啊,我那里隔壁村的一个儿媳妇也是说出去打工,三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报警都没用,都说是跑啦,你这儿媳妇出去,可不一定回来。”爷爷奶奶被这番言论吓住了,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儿媳妇跑出去不回来的概率太大了,可是这广州也确实诱人,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还是别人给你赚的钱。于是奶奶弱弱地说了句:“不能吧,我家这位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说,应该没这么大胆子。”“咦,越是不说话的人,做起事来越绝,你可别被这些小年轻给骗了。”“那,那咋办呢?”奶奶看看爷爷,爷爷瞅瞅奶奶,两个人都是一脸茫然,然后齐刷刷转向这位亲戚,这亲戚也不负众望,:“我给你们出一主意,让她出去也可以,先让她生个孩放家里,有了孩子之后啊,做母亲的有几个舍得的?自然也就不会跑啦,到时候再赚钱也不迟啊。”爷爷奶奶听后茅塞顿开,这个主意好,钱还是有,人也跑不了,于是乎就这么个凭空冒出来的亲戚,把我妈妈的人生拉回了这无间炼狱。如果当时妈妈成功离开了,她会不会更幸福我不确定,但是我敢肯定她会得到一个更大的舞台,也会变得更加勇敢,而不是在每天的喝斥和脏衣服猪粪中消耗掉自己的青春。
      眼睁睁看着即将实现的梦想幻化得只零破碎,她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公婆从最开始的催生,到后来明里暗里的讽刺,身体和精神双层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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