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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门不当户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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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我妈,家里四个姊妹,大舅是家里的宠儿,什么都由着他性子来,那还是个唯长孙是大的时代,四个姊妹下地干活,只有大舅会躲到草堆里睡觉,谁敢告状揍谁。二舅的性格像外婆,勤快,老实,可惜命不好。那年二舅妈大肚子即将临盆,二舅为了给媳妇和娃一个光明的未来,在外面干活比谁都积极,因为手脚快人老实,村里人都喜欢叫他帮忙。村里有一个红砖厂位于油柏路转角处,这天砖厂一批货要的急,恰巧工人请假了,老板找到二舅让帮忙做一天临时工,二舅满口应允,兴致冲冲就跟着老板到了砖厂。工作很简单就是力气活:把烧好的砖搬到路边的卡车上。二舅二话不说挑着扁担就开干了。砖头才装满半车,把砖卸了以后跳下车刚走到卡车厢角落处,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晴空,下一秒即失去了意识。砖厂老板在门口眼看着一辆小汽车从油柏路转角处呼啸而来朝着卡车冲过去,“快让开”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只看到二舅被汽车撞到了路边,卡车厢上铁门角划破二舅的腹部,然后让他狠狠地摔在了地面。卡车上整齐摆放的砖头轰隆隆全倒塌了,车身震了两下终是稳住,小汽车前端冲到了卡车车厢底下,引擎盖高高翘起,里面冒着烟,车身已经严重变形。附近的居民听到轰隆巨响,全都凑出来看热闹,一出门发现现场这么惨烈,车内的司机被碎掉的挡风玻璃直刺脑袋,当场毙命,卡车旁的二舅躺在血泊里,砖厂老板瘫坐在门口,已经被吓得尿湿了裤子。人群中一位老者往二舅鼻息处探了探,发现还有呼吸,他吆喝几个有力气的男人让把二舅翻个身看看正面伤势,翻到一半才发现肚皮已经被剌开,肠子落了一地,帮忙翻身的男人都没见过这场面,吓得手一软又把二舅摔了下去,老者也没见过这样的,但是只要有呼吸就还有得救,招呼砖厂老板拿卡车钥匙,找了几个胆大的说赶紧送医院。当时没有电话,大哥大都还没普及到农村,大家的急救意识也不够,只是胡乱把散落一地的肠子塞回肚子,几个人抬着用车送去了医院。镇上医院初步处理后用急救车送到了县医院。这次也是二舅命大,内脏肠子都没破,医生对腹腔彻底清洁后缝合好腹腔,命是捡回来了,但是医生交代以后都干不了重活。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眼看要出院了,这天晚上月色正好,闲不住的二舅想趁着月色在医院周围散散步,结果不知道哪里冲过来一条疯狗逮着他的大腿就咬了一口,可怜的他没被车祸带走,却被狂犬病带走了。听说发病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暗处流着口水,手脚抽搐,时不时发出“汪汪”的声音,听到一点响动都害怕得四肢痉挛。因为身体本就虚弱,又加上狂犬病毒,二舅还没等到出院就走了。走的那天女儿出生十天,拼了命想给妻子孩子一个幸福生活的他,却从来没亲眼见过自己的亲生骨肉。二舅妈在婆家坐完月子就带着孩子走了,听说后来改嫁,孩子也改了姓,最初一两年还会偶尔带孩子来婆家看看,到后来就彻底断了联系。二舅的离开伤透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二十几年后,当外婆佝偻着背,坐在灶火旁再谈起这位我从未谋面的二舅舅,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那个时候盛行的是男子读书,女子只需要做家务和农活就好。我的外公上过私塾,能识字会算数,外婆7岁就到了我外公家当童养媳,从未上过学,只认识自己和丈夫的名字,这还都是外公教的。我的两个舅舅都是初中毕业,妈妈和大姨则是小学断断续续上了一两年就辍学在家。我问我妈妈那时候她成绩怎么样,她说还能怎么样呢,一个学期也没去过几天,只要家里有活干她两姐妹就得在家,那时候也不用请假,老师也不会管,因为管不过来,一周一个班每天能到齐一次就不错了。因为家里很穷,四个孩子每年的学费也是一笔大开销,所以后来两姐妹干脆就不去了,留两个男孩子在学校接着读。但是我至今都好奇,我妈是怎么认识这么多字的,除了某些生僻字,几乎没什么能难倒她的,加减乘除也门门清,到了她五十几岁的年纪心算能力都比我这个本科出来的年轻人强好多,要不是她完全不会拼音,我真的怀疑她说她没怎么上过学是在骗我。如果当年家里经济条件稍微好点,凭她的学习能力,未来应该也是一片光明。
那几年妈妈家财运不济,先是大哥,二哥相继娶妻,三姐嫁的家庭比较贫穷,只有两件茅草屋,自顾不暇,紧接着二哥意外去世,二嫂改嫁把该带的都带走,二哥刚走家里又有老人去世,作为独子的外公只有一个人承担所有葬礼开销,眼看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一屁股的外债压得本就贫苦的家庭更加透不过气。这时候一个远房亲戚走进了家门,说他有意做一门亲,亲家是谁,我奶奶。
相较于外公家,奶奶家是妥妥的有钱人了。在大部分村民还是茅草屋房子的时候,我奶奶已经有了两室两厅的红砖房。爷爷在村里当大队长,爸爸在县里瓷砖厂工作,据说很快就要转正,那个年代在一个大厂里转正就意味着铁饭碗,后半辈子不愁。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再就是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奶奶勤快,田里地里山里,一年四季没怎么见她休息过,勤俭持家是出了名,但同时还名声在外的是她的坏脾气,十里八乡没法找到一个没红过脸的人家。她的兄弟姊妹有七个,但是所有的都闹僵了,好多年不通往来。爷爷在家是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二叔爷爷在外当兵,退伍回来后在镇上当官,三姑妈当时出嫁也是因为男方出的彩礼达到了预期,据说嫁过去的时候新郎的鼻涕还经常耷拉在脸上,不过后来时来运转,碰到一个亲戚介绍在政府谋了个小职员,多少年后扶摇直上做到了部长。四叔爷爷是父母的宠儿,多少带点娇生惯养的毛病,年轻的时候喜欢和村里的一群混混们来往,最大爱好是打牌和赌博,一辈子都没有过什么正经工作。钱输光了就找父母兄弟姐妹拿,拿不到了就找各类朋友借,因为很早就开始混迹社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是拿捏得死死的。据说曾经一个被借过钱的同村来要债,结果四叔爷爷一通说,这人又借出了二十块。就是这么个混世魔王般的人物,碰到我奶奶是栽跟头了,他瞒着奶奶找爷爷借过一次钱,后来东窗事发,我奶奶提着胳膊粗的一个棍子冲到他家,没进门先猛地一下把门口的竹椅子砸个稀巴烂,接下来指着大门八辈祖宗一顿大骂,平时巧舌如簧的四叔爷爷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劲点头哈腰赔不是,还保证马上还,虽然后面还是拖了半个月,奶奶又一次提着棍子砸上门才全数还上,但从此他再不敢以借钱为由登奶奶家的大门。
这样的人家,优点显而易见,有经济实力,家里亲戚虽都处不好,但好歹不少当官的,俗话说衙门口有人好办事,男方也算是正经工作,虽然这前途还未卜但是目前经济收入稳定。缺点也是摆在明面上,家里人不然就是太强势,不然就是太懦弱,新娘子过去保不准每天水深火热。
再三衡量下,外公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谁家没点糟心事呢,闺女嫁到别的家庭不一定比这家好,而且这附近几个村加起来有这经济条件的也没几个,这婆婆是强悍了一点,但就是有这样的当家主母在,闺女嫁过去谁敢欺负?所以说强势的婆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而且两千块的彩礼在当时也是相当高了,家里的燃眉之急都能解决。谈爱情?那时候的婚姻有什么爱情可言?双方父母满意,两孩子不是太反感就成了。从小我妈妈就一直对我说,将来结婚选对象不要太在意男方现有的家庭条件,要看男孩子是否有未来,可能这都是她踩过的坑吧。不过她也无数次地说过:别看对方对你好不好,人都是会变的,还是抓在手里的钱最实在。
故事的开头总是好的。说亲-定亲-结婚,中间有大半年的时间。每隔几天就会邀请妈妈来家里吃饭。那时候的爸爸腼腆老实,经常紧张到说错话,奶奶热情如火,好菜好汤一个劲往她碗里舀,生怕没吃好,爷爷话不多俨然一副正经做派,没出嫁的姑姑没交心但也和善,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一度让单纯的妈妈认为外界的一切都是谣言,直至婚后。
嫁过来第一天早餐,爷爷率先发了言:“彩云,你嫁到了我们陈家,以后就是我们陈家的一份子,就要为了这个家越来越好一起奋斗。首先要改变以前的思维,现在你有了丈夫,有了婆家,以前的家只能算亲戚,你真正的家是在这里。这个你要明白。”她听着这话貌似觉着对,但是又哪里不对,还没想到怎么回,奶奶紧接着到:“你公公的这个话你要记着,记到骨子里。一家人只有团结才能越过越好。”最后一句话倒是没错,新娘子怯怯地回了句:“爸,妈,我记住了。”“嗯,好孩子。”爷爷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奶奶见势头挺好,赶紧接下了话茬:“既然你是家庭一员了,以后家务活你也得担着点,这你是能理解的啊?”“是的,我明白,有什么活妈给我说一声就行。”奶奶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整了整身形:“是这样啊,你进了我家门,我得把这家里情况给你说说。男主外,女主内,男的负责在外面赚钱养家,女的在家打理好家务,荷荷年纪还小,干不了活,你这个做嫂子的多担一点,家里有几亩田,还有山上要打理,这些辛苦活就不用你们年轻人管,我老婆子干。你就每天在家做点轻松活,家里卫生搞好,洗衣做饭什么的你负责,这些没问题吧?”新娘子看着旁边已及笄之年的小姑子若无其事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突然有点酸楚,合着十几岁的小姑子是小孩,不过大了三四岁的自己就要理所应当照顾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但是公公婆婆正正经危坐盯着自己,哪敢说个不,何况婆婆都主动挑了大梁,山上田里的活可不好干。新娘子瞟了眼同样在大口扒饭的老公,片刻迟疑后还是点了点头。可能是意识到新媳妇脸上闪过的不快,接下来的气氛有了一丝丝尴尬,公婆假咳了两声后又端起了碗筷。嫁到陈家的这第一顿饭吃得有点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