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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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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十月底,秋夜已微凉。一条油柏路在皎洁的月光下贯穿东西,将小村庄撕裂成两半。这是连接两个小镇的唯一官道。油柏路的一面是南方特色的丘陵,零零碎碎坐落着几户人家,另一面是收割完毕的稻田,一堆堆金黄稻草与稻田里面还剩个尖的稻茬相映成画,在寂静的夜里仿佛一个个孤独的英雄,向无尽的黑夜诉说着曾经的丰收,孤寂而悲壮。稻田错落间一条两米左右宽的毛公路(用泥巴和石子铺成的路)是这个小村庄集资修筑的主干道。
乡村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五六点钟日落,八九点钟睡觉是村庄约定熟成的作息。可是今天十点了,有一户人家的卧室却不太安静,一个大肚子女人时而站,时而坐,时而躺,时而双手撑着墙大口喘气,床上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仿佛他们是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人。疼一阵,休息一阵,这样的循环不知道来了多少次,只知道越来越频繁,女人才意识到可能到时候了。她尝试着唤醒床上的男人,但是微弱的呼喊很快淹没在震天的呼噜声中,一点作用没有。女人趁着两次阵痛的间隙挪到床边,用尽力气掐了男人的内胳膊。随着啊的一声长啸男人翻身坐起,差点把女人掀起来,隔壁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呵斥:“大半夜撞到鬼了?”男人刚想发火,月光下看到女人一只手紧抓着床立柱,另一只手扶着床沿,佝偻着站在床边,突然意识到似乎不对劲,“怎,怎,怎么了?”用手一摸女人后背,整个衣衫已经湿透,吓得赶紧把手收回。跄跄踉踉爬起来往隔壁卧室走:“娘,彩云,彩云好像要生了!”“啊,老头子快起来,彩云要生了,快点去请李医生,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穿个裤子要几个年头啊?啊?”“要生啦?哦哦哦。快点起快点起,你别吵,慌什么慌?”“我吵?现在嫌我吵了?我嫁给你时你一穷二白,那时候怎么不嫌我吵啊?”“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吵这个干嘛?赶紧请医生啊。”“就是,这个时候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好,你们父子俩都嫌我吵是吧?啊?老娘我要不是看在你们陈家下一辈的份上,我管你爱生不生,关我屁事!”“娘,你说什么呢,赶紧起来。”“灯怎么开不了啊,停电了?”“啊,怎么还停电了?所有事都凑一堆,撞鬼了这是。”“大晚上的你再说鬼啊鬼的试试?”“点蜡烛啊,把家里所有的蜡烛都点上。”“你蠢啊?现在点上待会医生来了全都烧完了。”“那。。。”。。。很长时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四十出头的人开始叫老头子,也不明白怎么就突然爆发了一场家庭战争。好吧,诞生于慌乱,也注定了我的前半生没办法安宁。
是的,我就是这个孩子。那时候村里穷,所有的女人都是在家生孩子,然后去赤脚医生的诊所里把医生请过来,给我接生的这个医生并没怎么上过学,中专毕业后就是一直跟着她妈,她妈妈是我们这十里八村出名的妇科医生,据说我们还沾亲带故,按辈分我得叫她姑奶奶,虽然这时的她才十几岁不到二十。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出来接生,看到脚先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带着哭腔说到:“我说了我今天不来的,我妈非让我来,我说了不来的,呜--”看到医生都哭了,一屋子的人慌了,“倒生!怎么办啊,你们再去把我妈请来吧。”“现在孩子的脚都已经出来了,去你家来回一趟至少得个把小时,这怎么来得及?没事,你尽管按照规矩来,出了事不要你担责。”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关键时刻还是我奶奶稳住了局面。“倒生是啥意思啊?”“生孩子都是头先出来,你家这位是脚先出来,我第一次接生就遇到这样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啊,都怪我妈,我说了不来的。”幸亏这位医生虽然口头上一直念叨着不该来的不该来的,但终究还是手脚没乱,也多亏我妈终日做农活练出了一个好身体,不然也就没有接下来的故事了。
在摇曳的烛光照映之下,我出生了,是个女孩。整个屋子都安静得出奇,对,你没看错,安静。“是个死婴。”“肯定是倒生憋死了。”医生的手脚有点软,但终究还是有一个活的,在那个医疗物资匮乏的年代,倒生导致一尸两命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能是大半夜被折腾起来的火还没散去,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甘心,奶奶瞟了一眼满身是血被扔在一旁布片上的我,沉思片刻后走过去,一把抓住我的一条腿,就这样倒立着在屁股上啪啪使劲拍了起来。可能拍了好几分钟吧,反正我妈说时间特别漫长,终于一声啼哭划破长空,屋内所有人眼光齐刷刷看过来,惊喜吧,我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