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冬蔓

5、狭路

　　这个周五过得很快，迎来十一假期，谭印月在放假的第二天跟随父母坐上去海南的飞机，一路上一直给苏薏发信息和图片，就像苏薏也在她身边一样。

　　苏薏的母亲董梅是本地天水中学的老师，教语文，现在带中考班，平时一直很忙，经常带作业和卷子回家批改到深夜，苏薏好几次听到学生打电话过来请教问题，董梅总会耐心解答，脾气温和，学生也爱和她相处。

　　这次假期董梅可以安心在家休息，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又开始研究新菜谱，问苏薏想吃什么，她都能做，所以苏薏上秤的时候发现自己胖了两斤。

　　放假的第四天，家里电脑坏了。

　　苏薏家用的是台式电脑，三年前买的，性能本就不太稳定，而这次好像是直接死机了，突然黑屏，苏薏当时正在用word写作文，写到三分之一，而且来不及存稿。

　　在班主任的推荐下，苏薏参加了本届“冰心杯”高中征文竞赛，学校要求每个班出三个人，而苏薏就被选中了参赛。截止时间是三天之后，苏薏不是会把事情推到最后做的人，打算今天就写完，接下来几天把时间留给自己。

　　董梅穿着米色家居服，围着围裙，进书房看电脑的状况，这方面她不太懂：“明天叫师傅过来修吧，先下来吃饭。”

　　苏薏起身：“嗯。”

　　厨房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蒜蓉茄子、油焖大虾、鸭血豆腐加一个番茄蛋花汤，无香味俱全，苏薏经常觉得如果父亲没有去世的话，董梅在家做个家庭主妇就挺好，不用那么辛苦了。

　　饭吃到一半，董梅收到丰巢快递滞留的信息，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苏薏说：“等会我去拿吧，顺便去趟网吧把征文写完。”

　　董梅不太放心：“哪里的网吧？”

　　苏薏知道董梅的担忧：“桂阳路的那个，我之前跟同学去过一次，很正规。”

　　董梅点头：“好吧，早点回来，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苏薏把汤浇进饭里，笑了笑：“嗯。”

　　董梅直接把整碗汤端到苏薏面前，看苏薏不太爱吃茄子，又把它移远了点。

　　“多吃点，看你瘦的。”

　　“妈，我最近被你养胖了，我都重了。”

　　“看着你都没肉，别减肥，胖点好看。”

　　苏薏吐了吐舌头：“没有，我在学校吃的挺多的。”

　　“那就是随我，易瘦体质。”

　　快六点的时候，苏薏换了身衣服出门，在小区门口的车站等车，她运气好，等了两三分钟公交就来了，她背着单肩包，刷卡上车，坐倒数几排。

　　天黑下来，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看不到一颗星星。

　　街边遍地落叶，几个小孩在玩滑板，其中一个摔了他们在旁边笑，笑完之后再把哭鼻子的拉起来。

　　苏薏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一段时间很迷滑板，苏柏鹏每天下班回来会带着她在公园里玩，但她平衡力不行，胆子也不大，总是摔，总是哭，后来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就不学了。

　　苏薏喜欢坐在滑板上面，苏柏鹏在后面推她，每次他都累得够呛，所以苏薏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放一张手帕。

　　苏柏鹏去世后，滑板在仓库积灰，送给了隔壁家小朋友，随身带手帕的习惯也跟着消失。

　　回忆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十分钟后，苏薏下车，走了几百米后到达桂阳路。

　　桂阳路是条老街，样貌数十年如一日，几乎和苏薏小时候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但这几年倒闭转卖了不少店铺，这里人流量不多，萧条冷清，商家的生意做不下去，大多都去商业街那块区域发展，苏薏之前看新闻说这几年政府有意改造这里，但一直没有实施，就一直保留原样。

　　苏薏买了两个小时，保证有充分的时间写征文，她挑了个角落又干净的位置，此时店里人不多，但不能算安静，前排有几个初中生在打游戏一直爆粗口骂队友骂对面，苏薏听着有点头疼，坐下的同时戴上头戴式耳机，开电脑。

　　征文的主题和保护环境有关，苏薏高一的时候写过几篇类似的作文，加上之前已经写了一部分，写完的时候还剩半个小时，为了不浪费她玩了几局小游戏才走。

　　街边的路灯老旧，锈迹斑驳，光线不太明亮，两只灰色的鸽子停在电线杆上依偎在一起，被一阵鸣笛声惊醒很快飞走，沿街亮着三三两两的灯牌，像一条断断续续的彩带，颇有老街的味道。

　　苏薏进了旁边的港式奶茶店，点了一杯新品果茶，等了一会儿再出去，网吧门口已经围着一群社会小青年。

　　大概四五个人，齐刷刷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玩手机，不知道抽了多久，地上堆满了烟蒂和酒瓶，苏薏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他们身上浓浓的烟草味和酒味。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而回家的车站在经过网吧的方向，苏薏不准备过去，打算绕远路到对面。

　　她吸了一口果茶，正要转身，听见他们朝她吹口哨，龅牙男把烟头踩灭在地上，喊了一句：“美女别走啊，过来玩玩呗。”

　　黄毛跟着喊：“请你打游戏啊，会抽烟不？”

　　苏薏置若罔闻，听了几句就抬脚要走。

　　但在听到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后不自觉停住脚步。

　　“我没认错吧，是苏薏么？”

　　苏薏愣了几秒，转身，坐在边上隐匿在黑暗里的寸头已经站起来，他染了红头，头发比以前更短，脸颊凹陷，看着瘦了很多，还打了鼻钉和耳洞，像头凶狠的野狼，已经没有半点学生样。

　　“哟，真是你啊。”寸头仔细打量着她，确认之后跟身边的人说，“我以前学校的校花。”

　　“校花啊，长得确实漂亮，叫什么名来着？”

　　“人叫苏薏，俩字都草字头。”

　　“啧还挺好记，跟兄弟们去玩玩？”

　　苏薏皱眉，拉紧了女士包的肩带，出声：

　　“高尘，我们熟吗？”

　　高尘笑得合不拢嘴：“开个房间不就熟了。”

　　旁边一群人烟也不抽了跟着他笑，接着他的话说黄段子，像接龙似的。

　　苏薏没心思继续听，转身就走，高尘没放过她，一个快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剧烈的痛感传来，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果茶掉在石板地上，下一秒就低头往他手臂上狠狠咬下去，高尘松手的同时骂道：“操，臭婊子！”

　　高尘面目狰狞，抬起手就要往苏薏脸上挥过去，苏薏下意识地闭上眼，几秒之后没有感觉到疼痛。

　　头顶传来男生冰凉到极致的声音：“没想到你还有打女人的爱好。”

　　苏薏被他的手带着往后退了几步，睁开眼，看到男生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炙热的温度一点一点传到她手心，有种强烈的安全感。

　　苏薏再抬眼，淡淡光影里，高瘦的男生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露出半张凌厉而立体的侧脸，抿着嘴唇，下颚线清晰分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他有种以一敌十的王者气质。

　　是他。

　　是周遂。

　　高尘拧眉紧盯着他，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恨不得将人刺穿，冷笑出声：“呵，今天是什么日子，搞故人重逢这一出？”

　　高尘继续说：“几个月没见，想爷爷没？”

　　周遂神情从容漠然，声音十足张狂：“我倒是想问你，关局子和被退学的滋味爽不爽？”

　　高尘胸腔里压着火：“拜你所赐周遂，这笔帐爷爷还没跟你算，多管闲事之前先想想自己有多大能耐，今儿没你那些兄弟撑场子，我非得废你一只手一条腿解气！”

　　周遂半眯着眼，声音不温不火：“行啊，你要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进去我不拦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和别人也没关系。”

　　“让她走。”

　　高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苏薏，眼神锐利。

　　接着周遂不动声色地松开她，苏薏反握住他的手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高尘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不要命。”

　　高尘这么放话了，就一定会拼命，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需要怕什么。

　　转学之前，苏薏听身边的人说，高尘父母离婚了，因为退学的事两边都不肯要他，让他自生自灭，后来他在一家很乱的酒吧打工，因为经常骚扰女顾客，死性不改被投诉，开除，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做什么工作，但看样子，混得很差。

　　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他没有后路，也没有牵挂。

　　周遂没必要把自己处于危险的边缘，因为他搭上自己。

　　更重要的是，周遂是因为她才会遇上高尘。

　　周遂偏头，略长的发丝坠在额前，苏薏看到他那双深沉而锐利的眼，像是鹰的眼睛，溢满锋芒，又游刃有余。

　　他说：“我知道。”

　　苏薏仍是握着：“你知道什么。”

　　“我手出汗了。”

　　“……不好意思。”

　　苏薏松开，莫名有点窘迫。

　　周遂看着她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你觉得我没他牛逼？”

　　苏薏没说话。

　　“行了，你站远点，我怕伤着你，到时候还要去医院，麻烦。”

　　苏薏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她放心。

　　但她怎么可能不管：“你残疾了我没法跟你父母交代。”

　　周遂忍住笑，垂眼，俯身与苏薏平视，声线低哑：

　　“残了你负责吗。”

　　“我负责。”

　　苏薏看着他，瞳孔干净而纯粹，很认真地说：

　　“我会找最好的护工照顾你，你不用担心。”

　　她眨了眨睫毛，慢慢说：“但是你保护好自己，我现在没钱。”

　　“没钱？你画大饼啊？”

　　周遂唇角挑起，摘下鸭舌帽，利落地扣在苏薏头顶，刻意把帽檐压低。

　　苏薏的视线被遮挡，覆在阴影里。她不知道周遂的用意是什么。

　　下一秒，她听到他说：“找地方躲着，没结束别出来。”

　　这声音很快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