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将军难免阵前亡3 ...

  •   午膳时观郢只察觉他的目光间或扫视,倏忽他的银筷触到她面前的湖田纹莲瓣纹花口碗,递了一筷茭白给她,“朕曾养过只狸奴。”都说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何意?观郢略略颔首恭顺应是,但见他嘲笑道:“狸猫食多,甚于卿。”观郢遽然蹙眉垂首,姑娘家饭量大会见嘲,如今她食量少还要被笑,真是没天理了。膳间有专供报讯的内侍黄门拱手上前,未向公冶都知请示就擅作主张,“启禀官家,禁庭有喜讯,阮御侍遇喜!”蓦地有银筷跌落的声响,满殿都窥觑着慕容婕妤,只见她悻悻起身,“妾御前失仪,请官家责罚。”

      从前陈鹭常常与她顽笑,说掉了筷子就要挨呲。她静静等候预料之中的圣怒,却听他扬声道:“去重取一双银筷。”说罢他以目示意她落座,“怎么?馋猫吃不惯御膳?你的份例难不成比朕的还好?”瞧着她心神恍惚的模样他笑意更浓,覆她的柔荑发觉冰凉,“公冶,取斗篷来。将门牗合好。”立刻有黄门将衣架的栾黄兜衣捧来,他披在观郢背后,“我瞧昨日甜口的糕饼食相不错。”但她平日习舞就是禁糖食,更怕迷恋甘食会刹不住脚,“朕听嗣真说你们姑娘家都爱甘甜。”杜继,他的伴读,如今任胶州转运使。观郢平复心绪,究竟是近日他待她尚善,竟然会被戴蓉的鹰犬搅乱转瞬的神思,“妾倒是不贪甜的。昨日的赐紫樱桃极好,不知可还有?”想起这葡萄他就望酸止步,说出的话颇含几分狡黠,“原来好姑娘都不恋甘而捻酸啊。”说罢他摆手摒退黄门,“公冶,给阮氏派两位宫娥伺候,剩余就如从前。”

      他自然是应允的,还循声剜那黄门一眼,这小兔崽子竟敢逾越他兀自报喜,可惜赏赐未得却落一身霉头。她撑颐盯着黄梨木的膳桌,听他唤泱泱便抬首,“朕看你的衣裳旧了,这色泽和款式都不大适宜。公冶,去传尚服过来给婕妤量体裁衣。”陈旧?这是她月前才裁做的新衣,虽说她昔日俸禄微薄,升迁婕妤后逐渐有些积蓄,但裁新衣裳的闲钱还是有的,多给尚服局塞些还能针脚愈细密,“你怎总穿得老气横秋?这衣裳暗沉,显不出你的精神。”说罢他觑向郭萦,“你说呢?”郭萦立刻附和,“官家所言甚是。以奴婢的蠢念头,娘子正当妙龄,该穿些新嫩的颜色。”凑巧膳后殿前司的人来回禀要事,郭萦便扶观郢去漱口和盥手,正当她就着玫瑰酿出的药油润手时,郭萦打了竹篾进来,“萦姨,你说官家是何意?”

      郭萦拿起篦子替她拢着鬘发,“好孩子,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是经常的,你未必时时都能揣测明白。今日阮御侍遇喜,泱泱不高兴了?”她原想安慰她说不可能,但此处是紫宸殿,隔墙有耳。何况郭萦只拿她当孩子,何必丁卯都跟她盘弄清楚。既是笃定主意做戏,最好是能蒙骗过所有人,甚至是自己。否则白日做人、黑天做鬼,她怕是要精神失常。“姨姨,阮御侍只伺候官家一回就遇喜,真是好福气。”郭萦将篦子撂开,“好孩子,哪有你这样想的?她固然有福祉,泱泱就没有了?陛下当真宠爱婕妤。”观郢仍然臊眉耷眼,“正因他珍爱泱泱,我才日夜俱盼能有孩子。姨姨不知,我畴昔在绿绮阁长大,我当真极喜爱杨娘子的福春,我亦想有位乖巧懂事的公主。”

      郭萦失笑,“婕妤不该更盼皇嗣?母凭子贵,您今后便前途无量。”观郢摩挲着小腹,“皇嗣是要送去承晖堂教养听训的,只有前三年我才能每日都见。倘或有了圣人,指不定他就要被过继,与我的缘分太薄。但公主圣人是不稀罕的,我便能养她到出降之前,届时我再恳求官家给她踅摸良善的家户。何况我畴昔运道就差。虽生于官宦却不显贵,爹爹漠视,娘亲无力。入禁庭承受教习苛刻的调/教,如今不敢回想。好容易做了杨充媛的养女,却还有戴娘子要时刻敲打,让我谨记奴婢的身份。我能活到今日全是造化。”话音未落有人接口道:“泱泱既不信神佛,何谈福祉造化?这原是泱泱有十八般武艺,合该有今日殊荣。”

      观郢从绣墩起朝他肃身,“尚服已在恭候。你的衣裳还未换好?”光顾着谈天说地,倒将正事抛诸脑后,原是这襦裙沾染菜羹的味道,下晌她要侍候怕不妥善,她才特地来撤换。说罢她赧然一笑,“是。妾立刻便换。”郭萦随她到隔断后换衣,替她系扣时提醒当心。孙尚服接任职分时候冗长,很有资历。但到紫宸为嫔御量体还是头回,观郢极其配合地张臂,由得她将胳臂、腰、臀、胯都量遍,最后孙莘道:“不知娘子偏爱哪些色泽,还烦劳娘子替奴勾画。”说罢她示意内人递画册,有水彩颜料提前描好的颜色,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禁揉了揉酸涩的眼。此刻在一侧勤奋苦读的今上释卷,“尚服这差事真是清闲。替娘子参谋图样色泽本该是你的职分,如今却撇给娘子操劳。倘或累伤了婕妤这双眼,你可赎得起这份罪吗?”

      孙莘立刻拜倒请罪,今上思量一番道:“青春当前,正该用些鲜亮的衣裳衬。玉簪、蔻梢、海棠、锦葵、蕈紫各裁两身。”孙莘趁他发表意见立刻追问:“娘子可有属意的图样?”今上拍案,“孙氏,你是贿赂获职吗?凡事都要问朕和婕妤,那要你做甚?图样,自是挑拣寓意深远、福祉长存的,挑些衬得起婕妤的式样来。你若办不好这件差事,朕看你的尚服也就不该做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孙莘颔首如捣蒜,“官家息怒,官家息怒。奴定将差事办妥善,令您和婕妤顺心遂意。”观郢将花册交还她,眼瞧着尚服局如丧家之犬告退,他瞧瞧她,“是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做甚?”观郢道:“官家怎忽起意要赐妾襦裙?”今上哂道:“不是要恩赐你,是库房的浣花锦太多,搁置不下罢了。”他总是能恰好将她的感激之情堵住。如此观郢只能悻悻一笑,“那还是要谢官家能想起妾。”

      今上瞥她一眼,“是因朕瞧婕妤破布乱襕心烦,才特地赏赐你两套,朕顺便亦能洗洗眼。”这都说郎君嘴甜最讨姑娘家欢心,愿意低嫁的多数都是贫嘴薄舌讨喜的,但他是个例外的郎君,即使口能放箭还是能抱得女郎归。见她果真垂首缄默,甚至向他矮膝要走,他随口唤道:“慕容泱泱。”被指名道姓的观郢宛如被拎着脖子的雏鸡,“妾在,请官家赐教。”今上笑着觑她,示意摒退侍候的下人,只留公冶和郭萦听命,“你不会连分辨顽笑和真话的能耐都没有罢?回来。”

      郭萦伺候过先帝武美人,但先帝嫔御逾五十,常日得宠的有七位。而她侍奉的武娘子姿色属中流,过分贤良淑德,是个没脾气和性情的温驯人物,一年半载能被想起一回,能叫到紫宸殿承回雨露,到了时辰就得起身。她尤记武美人承幸后虚弱的模样,有次她见红晕倒在半路,紫宸的黄门却连小轿都不给。只能寻两个宫娥将她半搀半抬回去。她青春时先帝不肯留雨露,承幸后就被带去刷身,弄得满身伤痕,且阉人手重,次数多了她就彻底不能生育。如今的慕容观郢已是命好到无以复加,今上张开手臂她便会意,缓慢伏倒在他髀,他顺手抽走她束缚云鬟的两根钗,脑后盘着的鬘发立刻垂下。

      他餍足的抚着一贯最爱的乌黑头发,“是阿芸跟朕说的,她说姑娘家都爱衣裳,多少都不算够。”这又是哪位红颜?她不能精准了解每位娘子的闺名和小字,对她所言的巾帼感到茫然,见她这模样今上感慨道:“是鲁国长公主,她薨逝时你尚年幼,算起来已是五载前的事。”是齐贤妃的长女、他的异母妹妹?正要臆测风流韵事的观郢停顿,蝶睫低覆,他伸臂将她揽起,“她与你一样懂事、温柔良善,鲜少与人争执。但五年前的疫病却带走了她。”说罢他将她揽进怀里,不知是对芸娘还是对观郢,“朕已失去太多了。”

      郭萦见状只能缄默与公冶齐退,须臾他将她松开,“我瞧着绛红最衬你,还与朕的绛纱相配。”红褙子?观郢蹙眉道:“官家可别难为妾。绛红妾穿不得。”他明白她的顾虑,“既非正红有何穿不得?中宫虚置你边胆寒?朕说你是鹌鹑就真打算做缩头鸟?”曾经的夏氏纵然有瑕疵,但后来朝臣举荐的世家望族都是完璧,他却还令中宫虚置,这有何深意?而他却故意会错意,“无妨,若是泱泱觊觎,就快快替朕怀个皇嗣。届时朕定让泱泱母凭子贵,与朕并肩的皇后、朕崩殂后的太后你都做得。”她急急道:“官家!生死事焉能随口提及?”他抚着染着胭脂的丹唇,“泱泱,就算是为自己盘算。有朝一日朕撒手人寰,倘无亲子护佑,禁庭的蠢妇们都会想活撕了你。”她倒是镇定,“官家会长命百岁。妾要看着您寿命延绵。官家定是知妾胆量小才特意唬妾,圣躬无虞,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

      或许是向延忠的警告未能解除,或许是他想起突然薨逝的妹妹,或许是他想到这儿便流露哀色。不意他与皇考竟落入相同的境地,会为区区皇嗣而烦恼。可他却不想跟皇考走同样的道路,广施雨露,不计其数,最后戕害体躯虚弱而死。皇考最尊异的嫔御邓氏便因流产伤身,随后二十余年未能孕珠。皇考痛心疾首,曾想将他过继给邓娘子,但向氏博弈取胜,他还是被过继给中宫。他抚抚他的背脊,“无事。泱泱陪朕午憩罢。”她瞧着他辗转反侧,哪里是能安歇的?趁他转身她就势搂住他的臂膀,“官家不睏?凑巧妾亦不睏,可陪官家说说话。”两人便仰面躺平,他倏忽阖眼道:“对错孰与评判?我承命于天,是天命所指、皇考所授的储君,可世人都道我事事错,时时错。泱泱,我不是位好爹爹,我曾那般怨恨皇考,却重蹈覆辙。”说罢他竟露出惋惜的神情,“畴昔向氏不想我成器,她只想将我养成酒囊饭袋,她便能顺当地牝鸡司旦、主宰乾坤。我却囿于向家的重势和向延忠的淫威不能杀她。”

      她不能答复,亦不知怎样答复。她锤晕向延忠就像闸门,就如擎天柱倒坍,使得他愈发朝她靠近。他去议事前她昏昏欲睡,察觉他吻在她脸颊,“泱泱。”她迷瞪中挣扎要起,“妾……妾服侍官家穿履。”她险些磕倒在榻沿,幸好他臂膀有力将她扶好,“蠢鹌鹑,磕的头破血流可就难看了。”她倒很会寻地界,在他肩头一窝就安心做只鸵鸟,“泱泱不是鹌鹑,唔,它长得草黄,好似数日不曾淋洗。鹧鸪长什么模样?是不是黑白相间煞是好看,我做鹧鸪好啦……”他未舍得拆穿鹧鸪内外翈均具白色横斑,长得糊里糊涂。然他还是将她放躺,举步到殿外瞧着郭萦,“跟朕来。”郭萦不明所以,但觑公冶见他颌首低眉便跟随向前。今上在门楼停脚,“朕有事要交代给你。”郭萦惝惶地望向他,他的口气仿佛很平常,“郭女官看顾了她几年?”郭萦忙提裙跪倒,“看顾奴担当不起。奴婢畴昔仅给婕妤送些糕饼,偶尔关照两句。却不想武娘子薨逝,婕妤还能记起奴来……”

      他从鞓带解下玉佩递给郭萦,“你既是孃孃一朝的旧仆,自然清楚这波涛汹涌下掩藏的阴暗。她身家不煊赫、在禁中孤立无援,又遇戴、杨敌对。”他亦不知怎地想到这些,鬼使神差地唤来郭萦又做甚,“我这一生枉造杀孽无数,崩殂后恐有孤魂野鬼要我泉下不安。我非良慈君王,不念身后声誉。但我不想冤杀观郢。但将来焉能预知,若这蠢姑娘身犯死罪我情急而要弑杀,便要你取出此佩来提醒朕。这是封皇储之日爹爹恩赐。”郭萦将双掌抬过首顶,“官家为何……”

      今上瞧着她爽朗而笑,他原该有交结五都雄的少年意气,此刻却被迫在云诡波谲的名利场中倾轧,“郭内人,情爱是何物?皇父钟爱邓娘子,却令她无辜惨死。皇父宣称只能跟中意的娘子生儿育女,不惑岁却为繁衍皇嗣而不停耕耘。甚至连撒扫的宫人都能随意宣召。他教我狠,教我恨,教我杀戮,教我拿捏人心。孃孃教我薄情寡义,教我蛰伏,可他们从未教我良善和爱人。悦慕和钟意,我的伴读嗣真曾与我讲过。他与她妻蓝氏便是般配又意笃。”他的言辞戛然而止,“倘或帝王的爱憎是灾难,我宁愿只停在趣而非喜。让无辜的人好好地活着,比放纵我的意愿更加要紧。十五年前我大错特错,害死了我的母亲。而今我幡然醒悟,只求莫因纵而戕。”郭萦双手交叠,深深泥首。

      其实鹌鹑并未睏到意识游离,呓语抱怨只是伪装。见郭萦回来她骤然变色,“姨姨来啦。”郭萦瞧着她纯真的面容,温和地抚了抚,“婕妤有事吩咐奴?”观郢莞尔笑道:“姨姨私底下别跟我讲繁文缛节,还如从前唤我泱泱罢。如今阮御侍有妊,这禁中有何风声?”郭萦敛容端站,“董娘子曾求官家赐见,但被公冶都知挡下。都知说官家不会想见她,董娘子思量再三便回去了。”观郢拄着额头,“是吗?董美人当真是讲义气的。”说罢她望向郭萦,“昨日的牛乳糕味道极好,不知今日膳房可曾制这一道。烦劳姨姨去替我问问。”郭萦正想问这牛乳是甜口,她不食糖如何爱得?但见娄珠珠奉茶入内便笑道:“是,我替泱泱去取。”

      直到娄珠珠觑她走远才道:“当真是给了两个宫娥,但杨娘子仁厚,不舍得官家的骨肉受屈,便将她接到绿绮阁安居。”观郢忽而笑出声来,“青天明鉴,她真真是位活菩萨了?”娄珠珠瞧她适才的乖巧全丢掉了,“姑娘,你怎连郭女官都瞒着?”观郢掩唇遮着嘲讽,“杨氏既这般慈爱,怎地不来替她要个位分?官家求皇嗣如命,这阮氏如是真有福的,她可就不能做皇嗣的养母了。”娄珠珠早已习惯她的急转直下,“姑娘既对她们的诡计了如指掌,是心有成算了?”鹌鹑转着眼珠,“成算?抢阮氏的皇嗣?她本就是戴蓉的木偶,我有何好拉拢的。”娄珠珠在脚踏软坐,“这都是其次,反倒是姑娘你啊,官家召您……官家最是疼您,您这儿怎就没有动静?”

      观郢叹息道:“我的身子还未调养得当,此刻不宜成孕。假使我再次小产,很可能终身不育。”娄珠珠瞠目结舌,“这是何意?官家不是时常给您坐胎药?”她望着这盖碗,好似此刻就有黑漆漆的汤,“这药确是滋补和将养的,但这世间实则并无保孕的良方。凡事都讲天时地利人和,遇喜亦通此道理。”娄珠珠四下环望近前道:“皆传吕丰医官最擅女科,还有保嗣的方子。莫不如娘子悄然召他来开一副?”她含笑摇头,“傻珠珠,这妊娠不是捏面人,儿女不是我等能做主的。先帝执掌乾坤都得不出皇嗣,你竟还不明白?吕丰做医官十余载不能冒头,证明他平庸无能。与其将渺茫的盼望寄托他人,不如调补自身。”

      说罢她又提起,“你的钱够不够使?”娄珠珠立刻笑道:“您升迁涨了月俸,如今宽绰得紧。”听有跫音两人噤声,是郭萦取了牛乳糕回,观郢蹙眉道:“瞧我,适才馋如垂涎三尺,如今又怕腻得慌。珠珠最爱甜食,这碟就给珠珠和萦姨,我还要再歇会儿。”娄珠珠欢天喜地接过,示意郭萦一块品尝,郭萦弯着眉眼,“小姑娘贪甜正应当。我怕黏牙和坏晚膳的胃口,就不享娘子赐福了。”

      垂拱殿。今上与骠骑将军临重华楼,骠骑将军胡卫岚是他的亲信,“北疆局势并不明朗。听闻无向氏坐镇,刚平定的鞑虏厉兵秣马,隐有反扑的趋势。放向氏便等同放虎归山,铁证如山,在向氏回京前就已联络旧部和濮王,其反意明显。但明诛向氏定然会引起躁动,不利于朝局。而今向氏的部将中最为出挑的是鹿晗,他在南疆亦有两分战功。倘或向被杀,官家要指何人去代?”今上凝视他,“朕既召卿来,用意还不够明显?卫岚,你能否代替向氏统领北疆二十万大军?”

      胡卫岚暂且沉默,“微臣此言恐冒犯圣威,但确是臣的真心之言。向氏领兵二十七年,北疆实则过半数都是向家军。臣唯恐向死被揭露,他们会如脱缰的野马般……”今上笑道:“胡卿推诿情有可原。如今的北疆是烂摊子,这职分就如烫手的山芋,怕是谁都要掂量清楚。朕不会放向氏,北疆是国境的金瓯,如何就随他姓向?皇考姑息养奸,对向氏行绥靖策略才有今日祸患。这就如身长腐肉,只有剜出去才能痊愈,要安养就等同于掩耳盗铃。”胡卫岚抱拳跪倒,“士为知己者死。臣蒙官家知遇,是官家赏识微臣,一路提拔臣才有今日。只是臣妻羸弱,幼女尚不足两岁。倘或臣不幸葬身边疆,唯冀臣的遗属能得到妥善安置。”今上感慨良多,“令正?我曾听你提起过她,你当年为娶她耗损不少心力,甚至不惜与令严闹翻。”

      胡卫岚无奈笑道:“陈年旧事罢了。内子是孤女,椿萱早逝,无依无靠。家母是担忧臣被她蒙骗。但臣并非心盲眼瞎,一意孤行迎娶她是臣的意愿,臣做不了胡家的主,但能做得自身的主。即便是脱离胡家的荫蔽,要劈柴耕地臣亦盼与拙荆成婚。”今上缄默倏忽,瞧他的神色微有变动,“黄金千两容易寻,有情之郎不易得。这戏文写惯了痴情娘子,不想今儿相逢痴情郎君。若无她,你大抵会跟你的长兄一样,做着高阶的武将,不需沙场搏杀。你为她自毁长城,这值得吗?”

      胡卫岚只是笑,他能凭豁达去消解往事,能以现世安稳去回报嘲讽,“微臣是粗人,曾以为红缨枪就是臣的一辈子,从未想过能在婚事上有造诣。假使不曾相逢,臣大抵亦会如兄迎娶门第相当的娘子,相敬如宾度一生。拙荆是市井卖熟水的商女,行商贩卖,这是国朝素来蔑视的。起初她或许想攀附,但现下她能真心待我,替我操持家中杂事,替我缝补浆洗,我时常感到荣幸。”今上哭笑不得,“卫岚,令正的熟水中莫非有迷魂药?你是驰骋战场的将军,怎么提起这些小情小爱就成了愣头鹅?北疆的安危刻不容缓,夔州、青州等地的驻防兵随你调遣,你要活着回来。”

      胡卫岚道出最深的疑问,“官家打算如何处置胡氏?以谋反罪论处?”今上皱紧剑眉,不停转着玉扳指,“他撑不了多久。朕业已下令将他亲近的部将都羁押回京,虎符的下落朕必须知晓。群龙无首的北疆是最好整治的时候,卿立刻与令正道别,务必在戌时前启程。”国亡家焉在,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今上从锦盒取出虎符,胡卫岚即刻双掌来接过,这是允许他调兵遣将,便宜行事,“国朝所用虎符皆加刻济字,就如卿这一枚。”说罢他拆开,果真在虎身处刻着醒目的济,“既是我济朝的象征,更是通济社稷。倘或有人胆敢伪造虎符,假传圣谕,爱卿不要心软,当在军前斩杀,以儆效尤。”胡卫岚心领神会,明白即使虎符在握,亦有可能是一块废铜。

      晚膳前公冶苌来回话,“官家恕罪。惠静殿的刘太妃遣人来传话,说寿昌公主决心绝食抵抗,她盼望能回绿绮与杨娘子团聚。”今上轻笑道:“福春真是朕的好孩子。眼拙心蠢、以死相挟,这恶德行跟她的娘亲学了个十成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