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槐盛开的地方》Min脏脏

8、信

　　董旭挂了电话，提着刀就来了，他双眼猩红，瞪着门后的周娟。

　　“你骗了小玲，你骗了我!”董旭几乎是吼着出声。

　　“我被你骗了二十多年，周娟，我被你骗了二十多年!小玲在天上要是知道我骗了她，她会不会再也不愿见我？!”终于，一颗饱经岁月沧桑，弥漫恨与背叛的泪水流出眼眶。

　　周娟一个劲道歉，腰弯下去又抬起来再弯下去，鞠躬道歉。早已成为一个泪人。

　　董旭已经暴走，脑海中全是方玲的一颦一笑，他看着周娟操持的屋子就含恨的把一切都摔烂砸碎。

　　钱迟没有等电梯，玩命的奔上楼，眼前一片狼藉，地上的周娟闭着眼睛，汩汩鲜血从她脖子上的伤口流出。

　　董旭站在一旁红着眼嘴里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看着扶起周娟用毯子堵住其伤口后试图拨打120的钱迟怒火中烧。

　　钱迟背对着董旭，背上一阵钝痛。

　　他进门时没有看见董旭，董旭砍完周娟后有一瞬的清醒，想要去抱起地上留着血的周娟，可他随后就被一阵剧痛迷失神智，去门后躲着自己痴痴的哭。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换上了躁狂抑郁症。

　　“你他妈是谁？周娟是你马子？!她什么时候背着我找上的你？你们背着老子上床了吗？！”说着举着刀就往钱迟身上砍去，此时抑郁被暴躁取代，“我他妈的告诉你，今天谁也别想让她活，谁也别想让她活！”董旭红着的眼眶有热泪流出，表情狰狞恐怖。

　　钱迟咬牙拽住董旭的手，董旭被钱迟制衡着，胳膊动不了，他就伸腿去踩一边昏迷的周娟。

　　钱迟去踢董旭踩着周娟的腿，他肩膀太疼了，他没有力气了。

　　董旭把胳膊从钱迟手中抽出，用力向钱迟腹部刺去，补了数刀，见其无力后哭着抱着头坐到沙发上。

　　朦胧中他想起年轻时来他饭店帮忙的周娟，她那么的年轻漂亮，她不知乏味的安慰他，他想起那年飘雪，女人生完孩子大汗淋漓苍白的脸。

　　此时躺在地上的周娟小脸比当时要白的多。

　　要白的多，要白的多，要白的多，董旭拼命拍打脑袋，巨额的刺痛让他流下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嘴里念着要白的多，要白的多，痛苦的哀嚎着。

　　钱迟倒地，眼前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我没能帮你救下阿姨。

　　他仰面躺着，眼泪流向发间，身上还一抽一抽的疼。

　　江宁一中的校服是白色的，钱迟腹部的血哗哗的流。

　　对不起，董汀，对不起。

　　他拼命捂住腹部，希望血流的慢一点。

　　但血还是从他指缝中流去，一如多少年来时间那样对他。红色粘稠的血浸染了白色的线料，宛如一场盛大的烟花在钱迟身上绽放。

　　钱迟恍惚间，见到一只兔子。

　　“你要带我去哪？”钱迟意识到这是一只从天堂来的兔子。它没有说话，可他就是知道。

　　“我还不能死，阿姨出事了，董汀会哭的。”

　　“她自己孤独了这么多年，我才抓住她。”

　　“董汀还没有长大，我走了，她会难过的。”

　　“你带我走，把阿姨留给董汀，好吗？”

　　“我答应过，不再让她哭的。”

　　可是，兔子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钱迟再也等不到回答，睡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给这个世界。

　　急救护士透露，受害人被抬上担架后，神智已经不清，却还试图拽过床单止血，从楼上运下来，整张床单都被血染红，我们给他进行止血清理时，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董汀坐在考场的凳子上，莫明一阵心慌，想起那人明媚的笑脸，董汀定了定心，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心想，钱迟太优秀，他们考不到一个大学，也要去一个城市才好，埋头专心攻克题海。

　　第一天考完试，钱迟没有来小姨家找她，她心想或许是他忘记了。

　　第二天，钱迟早上下午都没有来找她，她心想可能因为明天要考物理化学两场考试，他需要多休息休息。

　　第三天，董汀是被江浔拉着回家的，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太不淑女了，不过是两天没来找她而已。

　　第四天，她不管不顾的推开江浔，守在二中门口，等的人都散了，小学生都放学了，他还不出现。她就接着等。

　　天黑了，钱迟，你怎么还不来找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董汀去杂货店，去钱迟家，去咖啡馆，去任何一个地方找钱迟，哪里都找不到。

　　你去哪了？钱迟，你去哪了？

　　后来，昏迷的董汀被江浔送回家，周孟尔守在床前，夜不能寐。

　　“小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醒来的董汀第一时间道歉。

　　周孟尔低挽着头发，灯光下她被董汀刺中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无声流着泪：“汀汀，喝点米粥。”

　　董汀红着眼，一口一口喝着白色的小米粥，泪水一滴一滴跌进碗里。

　　“汀汀，睡一晚，睡一晚好吗，小姨明天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董汀本来不想睡，却觉得身体无力，眼皮打架，她知道是周孟尔想让她多休息一下，于是乖乖闭上眼睛。

　　第二天。

　　董汀站在火葬场门口，手中捧着的，是妈妈。

　　在她有记忆以来，照顾她的都是周娟一个人。她一个人教她说话，喂她吃饭，接她上学。小孩子特别费钱，周娟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她。

　　小学的时候，周娟日夜兼职，有一天不堪重负的晕倒在工位，没有人去接董汀，董汀一步一步走回家，走了二十分钟，她一直哭，她只是想着，妈妈出了什么事，她从没想过是妈妈不想要她，因为妈妈永远不会不要她。

　　“妈妈，我带您回家了。”董汀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终于忍不住泪水，哭了出来。

　　记忆里，现在应该有人从厨房探出头来问她饿不饿才对。

　　“您一定不想看到咱们家这样。是小汀不好。”董汀一边哭着一边收拾乱糟糟的屋子，阴天，房间里暗的能挤出水来。

　　“妈妈，我带你去沂南。您自从来江宁就没怎么回过沂南了吧，我带您回去。”董汀一边扫着破碎的碗碟一边说。

　　她去周娟房间拿了几身周娟生前最喜欢的衣服，看着静静放在床头柜上的戒指，犹豫了下，把它拿起，一并装在一个纸箱里。

　　她回到自己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传统的a4纸，娟秀的字一看就知是出自自己母亲的手笔。

　　「致我最爱的宝贝：

　　小汀好呀!

　　妈妈正在驶向天堂的列车上，这里风景很好，小汀不要担心。

　　自养育你以来，常怀有歉意，妈妈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也没有一份让你骄傲的职业。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格外懂事，小时候被欺负了从不会和妈妈讲，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的泪水打湿了妈妈的后腰，妈妈永远不会知道你坐在电动车的后座哭过。

　　妈妈知道你最爱吃西瓜，咱们家的冰箱里是妈妈才买回来的，只有半瓣，知道买一个你吃不下。

　　小汀呀，要乖乖吃饭，不要让小姨为你操心，小姨没有儿女，你要把小姨当作妈妈来爱护。妈妈一直为你骄傲，妈妈到现在还记得你念小学的第一年期末拿了奖状有多开心。你从校门口跑着出来，小小的一个，妈妈站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你啦！从小到大你得过的每一张奖状、证书都在妈妈的床底下放着。有一次，你为了帮小区的张奶奶提袋子，从楼梯上摔下来，妈妈凶了你，你还记得吗，妈妈当时太担心你所以忘记夸咱们小汀了，妈妈真的很骄傲，你是如此的善良乖巧。妈妈很抱歉之前从没有给你写过信，现在一写，止不住的想要把所有咱们之间的故事回忆一遍了，小汀不要觉得妈妈唠叨才好。

　　　每次你爸爸来家里闹事的时候，你是不是都很害怕？你小时候没有我在身边，开着灯也会睡不着，那些你绞尽脑汁让妈妈安心睡去却独自面对他的夜晚都是怎么过来的？

　　小汀你答应妈妈，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吃饭，妈妈订了人寿保险，你会拿到一笔赔偿金，加上妈妈为你留的钱，去读大学吧，去生活，暑假不需要去兼职了，也不用害怕夜晚会被拍门声吵醒，也不用处处听妈妈的话了，小汀，你自由了。

　　楼下的国槐开花了，夏天，它生机的很呢，小汀，你也要葱郁成这般才好呢。

　　最爱你的妈妈 」

　　信封上点点泪珠，反射着灯光的金黄。

　　董汀跟周孟尔打完招呼，坐上去沂南的高铁。

　　二老得知孙女要来，把家里收拾了一番，炒了好几个平时不舍的吃的菜，欢欢喜喜的从大清早就开始等着。

　　董汀陪姥姥种菜，跟姥爷下棋，晚上吃完饭就一起出去散步，闲暇时就翻看周娟年轻时候的小部件，一个暑假看了好几部无脑恋爱剧。

　　“哎呦，娃眼睛乌黑的，好几宿没睡好了。”姥爷对着正在给董汀掖被子的老伴说道。

　　“小声点，好不容易睡着会。”姥姥跟姥爷就坐在床前，守着董汀。年过半百遭了这么一遭，二人都是白发苍苍，泪含半霜。

　　眼泪从左眼砸进右眼框，两滴泪重叠后流入发间。

　　姥姥用毛巾轻轻擦去董汀的泪花。“造孽哦，睡觉都要哭。”

　　“出去出去，我这心窝一阵一阵的疼。”

　　在沂南度过两个月的董汀在九月前回到江宁，准备开学物品。一群人知道董汀回来了，都来她家慰问。

　　“杨阿敏呢？”董汀问道。

　　“她……她身体不舒服。”张博文结结巴巴道。众人都不提钱迟，气氛压抑。

　　一群人也硬着脑袋跟董汀尬聊了一整天。

　　第二天七点，一群人堵在惠民小区门口，王茹茹哭的岔气:“董汀拜拜，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崔浩把她挤出车窗口:“董汀，有事给我们打电话!!call我，别嫌跨国电话贵，到时候给你们报销。”张博文从后面把崔浩扯走，嫌弃道:“忘了有一种东西叫移动网络了是吧。”又扭头对董汀嘱咐道:“有人欺负你，给个几个发消息，我飞过去k他。”

　　杨阿敏仍然没来。董汀让他们替自己慰问她，众人听后尴尬的打着哈哈。

　　江浔在他们都说完后才开口：“到了发消息。”董汀笑着答应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遇到这么一群人，她已经很幸运了。

　　董汀最后去了k大。

　　她像其他人一样上课，吃饭，交友。

　　好像周娟还在，她没有去过沂南，好像没有人消失在整个阴雨的六月。

　　董汀下定决心，发了好几张和朋友的饭局贴在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一张照片，她亲昵的揽着一个男孩子，笑的明媚。

　　半小时后，杨阿敏打来电话。

　　“你在哪呢？”语气不善。

　　“在KTV啊，认识了好多帅哥，介绍给你啊。”董汀笑着回答。

　　“董汀!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让迟哥怎么想？你对得起他吗？我真是看错你了！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朋友!”杨阿敏吼道。

　　“我对不起他？!他对不起我才对，他要是真有你说的对我这么好，也不会消失这么久，不会这么久不来找我，不会看我一个人回沂南，不会不来送我去新学校，他不是被保送k大了吗？他人呢？!”

　　“我知道他有苦衷，你们都不告诉我他出了什么事，再大的事也大不过死。那可是钱迟啊，我怎么安心得不到他任何下落。”董汀也吼回去，眼泪夺眶而出。KTV里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停下来看她。

　　董汀走去厕所，听着那边杨阿敏慌张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钱迟他，他也想来送你啊。”

　　她最后如愿收到了杨阿敏给她转发的一条江宁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