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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被宿敌为所欲为的第五十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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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蒲月,天地异象,渭水成患,泱泱不息,谓大洪灾,泥沙石砾俱下,方圆千里,屋舍尽毁,难民不知凡几,更有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积尸盈路,惨不忍睹。”
——《渭城·年月录》
连续数日的洪水暂退,露出泥泞的地面,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地上的尸体大多是淹死,且死的时日各不相同,有些已被水泡的肿胀起来,腹大如瓮。有些则面容青白,五官还如生时,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
时逢黄昏日落,粗哑的嘎嘎鸟叫声传得很远,无数腐鸦盘旋聚集,只是刚落到一具新死的尸体上,就被一把血迹斑斑的柴刀赶开。
手持柴刀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双目无神,满脸木然,仿佛只剩下动物般的本能,伸手抓住尸体的一只脚,然后拖着尸体离开了。
男人走出十几步后,遍地的尸体旁,出现了两道身影。
一个身着玄衣,衣领束紧,显出高挺结实的躯体线条,另一个则穿白衣,身姿颀长,气质出尘。两人站在一地的尸体之中,十分的格格不入。
正是贺兰行和宁滟。
答应宁滟去找贺兰阔等人后,贺兰行并未化妖身,只以木筏承载着两人,向东而去,无论水势如何急流快慢,在贺兰行的控制下,木筏始终稳稳当当,丝毫没有翻的迹象。
白天行水路,傍晚水面起雾,于是靠岸休息,待天亮雾散再出发。
如此行了两个日夜,在水流时快时慢的冲击拍打下,木筏到底承受不住散开了,两人便改为陆路,况且贺兰行似乎早已明了方位,只道那些人都停留在了渭城。
因此宁滟与贺兰行向渭城行去。
不过走了大半天,除了一具具的死尸,唯一见到的活人只有那个拿着柴刀的奇怪男人。
宁滟望着男人拖行尸体的背影,问道:“是‘牺’吗?”
“是人。”
贺兰行说道:“但他身上有妖气。”
宁滟下意识闻了闻,只能闻到空气里潮湿腐烂的尸臭。
此地不宜久留,宁滟和贺兰行跟上那个男人,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一个小村落。
确切来说,连村都算不上,只有几间粗陋的茅草屋,一片贫瘠荒废之景。
那木头似的男人拖着尸体走到最里的一间茅屋前,破烂的木门开着,摇摇欲倒。
一阵“沙沙”的响动,男人拖着尸体走进了屋。
此时日头彻底落下,夜色笼罩四方,每间茅屋俱是一片黑暗,看不真切。
而男人拖着尸体进入那间茅屋后,不多时就响起了一阵咀嚼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吃肉啃骨头,吃的专心致志,津津有味,在周围的寂静中显得更为清晰。
宁滟和贺兰行停在茅屋外,血腥气浓重弥漫。
贺兰行抬起手,掌心上亮起一簇金火,照出不远处的情形。
一道血流慢慢的淌了出来,随后更多的血流出,如同小水洼似的汇聚,浸湿了门边的那一小片地。
金火乍现,屋内正吃东西的声音顿时停了,没一会,那木楞楞的男人提着柴刀走出门,看见宁滟和贺兰行,二话不说砍了过来。
贺兰行向前一步,挡在宁滟身前,微微侧身,另一只手出手如电,攥住男人持刀的手腕反着一扭,只听“咔嚓”脆响,直接扭断了男人的手,再随手一甩,直接把人扔到了数丈外。
瞬息间,贺兰行解决掉了男人。
宁滟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金火跃动,他愣了一瞬,伸出左手,金火顺势落到他手上,火光一晃,似乎变得更亮了。
贺兰行见到这一幕,忽然问道:“怎么不躲?”
宁滟露出疑惑,“为何要躲?”
恰有夜风吹过,宁滟想也不想,侧了侧身子,将手心上的金火护在胸前,避免被风吹灭。
“它并未伤害过我。”说着,宁滟看向那簇金火,不由自主的举高了些许,“而且,它很温暖。”
金火倏然一跳,焰尖不住闪烁,眼看要扑上宁滟的脸,贺兰行手指屈起,对着金火一弹。
金火一下子被弹飞,匆匆刹住后,又飞回宁滟这边,在贺兰行的注视下围着宁滟绕了一圈,才飞进了屋子。
宁滟微微一愣,贺兰行的金火应是妖术,分明无神智,可刚刚表现出来的异常活泼,就像是某只……
再往下想着实有些无礼。
宁滟不禁手握成拳,抵在唇上,遮掩那一丝笑意。
贺兰行没有说话,径自走入屋里。
宁滟跟了过去,迈过门边的那片血洼,他看向屋中,眉间顿时多了两分沉重。
有金火一照,屋中的情况清清楚楚,宛如地狱一般。
到处是血,不仅是新鲜的血,更多的是暗沉发黑的血污,残肢肉块散落在这间窄小的茅草屋内,破碎的尸骨堆积着,绝不止一具尸体的数量!
“呜……”
犹如幼兽的一声呜咽,宁滟的视线转到墙角,那里蜷缩着一个小童,背对着他们,正好显露出后背的一个血手印,看大小,是个成年人的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屋外的男人。
两人对视一眼。
“呜……别、别吃我……”
小童抽噎着,小小的身体不断颤抖。
但下一刻,尸体被烧焦的特殊气味迅速扩散,还在等人靠近的小童惊觉不妙,急忙转头,眼前的金火铺天盖地一般,顷刻间点燃了整间屋子!
小童:“……!”
屋外,宁滟和贺兰行并立,他们自然不可能被那小童的伎俩迷惑,早已出了屋子。
“好烫啊啊啊——”
一个矮小的人影连滚带爬的逃到外面,正是那装模作样的小童。虽然离开了金火燃烧的范围,但小童身上已被烧着,钻心的灼痛让他在地上连连打滚,试图弄灭火焰。
在金火的灼烧下,小童很快现出妖身。
它长着褐色的毛,身长不足三尺,脑袋奇大,尾巴短短一截,一张大脸似人非人,布满皱纹,眼窝深陷,嘴里两排利齿,样貌极为丑陋恐怖。
“痛死我了!饶命!饶命啊!”
这小妖满身的毛被烧黑大半,痛的五官扭曲,一边大呼小叫着求饶,一边拼命磕头。
“它……”宁滟打量了一下,“没有妖丹。”
尽管宁滟闻不出妖气,但遭遇耳鼠群妖后,宁滟心念微动,便能看到妖族体内的一个浑圆之物,旋即心中响起他自己的声音,告诉他那是妖丹的所在。
然而他看不到这只小妖的妖丹。
贺兰行说道:“此妖为山魈,自山林的精气诞生。”
“不……放过我的儿子……!”
这时,另一旁的男人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嘶哑,木然的神情终是有了变化。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飞快拍着那山魈身上的金火,竟然一点也不怕烫。
“力量弱小,却擅长迷惑人心。”贺兰行冷眼旁观,“山魈无妖丹修炼,只能以人为食。”
“所以他找寻死尸,是被山魈所迷,那他真正的儿子……”宁滟没有说下去。
“我没杀这人的儿子……”山魈被烧得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说着,“他儿子早被水淹死了……好多人被淹死了……我吃的是死人……”
贺兰行单手一握,快将茅屋烧尽的金火霎时分散十余簇,疾射向四面八方的黑暗。
“啊——!”
接连数声嚎叫,每一簇金火皆命中,照出躲藏在周围的数只人脸猴身的山魈。
这些山魈更弱,刚一被金火灼烧,就满地打滚,痛呼呻吟,挣扎了十几下便耗干了力气。当金火消散,均是东歪西倒,个别还未断气,身子不时抽搐一下。
贺兰行这才道:“说谎。”
这一会,那山魈没能再出声了,它在男人的臂间气绝而亡。男人则彻底成了个哑巴,呆呆的跪坐在地,直到宁滟和贺兰行离开也没动一下。
从远处,依稀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不管那个人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贺兰行说到“人”这个字时压重了一点。
“柴刀被打磨过,若只是找死尸,何必多此一举。”宁滟淡淡道,“那人死气缠身,命不久矣。”
适时天上浓云罩月,星子稀落,暗淡无光,黑暗下夜路难辨,贺兰行再次召出一簇金火,照见脚下。
金火在两人之间慢悠悠飘荡,时不时飞落到宁滟的肩头,总会被贺兰行的手指拂开。
行路许久,好在地面愈发平坦,四周的植被时疏时密,夜风寒凉,原先空气里的腥臭尸气逐渐消失,两人仍身处荒僻的野外,倒也远离了受洪水泛滥的灾地。
及至走上一条显然经人铺砌过的石道,没走几步,宁滟便看到道旁立着一座祠堂。
不仅修建在不见人烟的地方,且十分粗陋,只有一高一矮两屋,以至于透着几分寒酸。大抵是常年无人打理,外面的涂漆都快掉光,堂门上的牌匾更是歪了一角,上面的字迹模糊,勉强可见“虞氏小女”四个字。
宁滟正要继续走,却见贺兰行在祠堂前停下。
贺兰行说道:“累了。”
话虽如此,贺兰行一副毫无半点疲态的样子,偏偏宁滟对此完全不疑,顺势说道:“那便进去歇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