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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被宿敌为所欲为的第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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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正盛,一顶红幔步撵行于山中,前后各两只赤色狐狸做轿夫,前脚抬轿,后脚人立而起,走得十分稳当,步伐分毫不差,连步撵上装饰的流苏都未晃动一下。
最终到达草屋前,步撵被狐狸们小心翼翼放下,前两只狐狸撩开红幔,后两只狐狸窜到步撵前,伏地做脚垫子。
宁滟避开了,他来到轿外,对狐狸们说道:“你们去复命吧。”
四只狐狸恭恭敬敬地朝宁滟作了个揖,飞散而去。
红幔步撵却是留在了原地。
宁滟没有管。
胡绥施展的定身术早已被离厄解除,然而宁滟仍是浑身无力,四肢软绵绵的,行走更是吃力。
且来自胡绥寝室的那股甜腻奇香异常持久,萦绕在宁滟鼻前始终不散。
尽管宁滟的心绪未因这香有丝毫的起伏,但身体上的这般不适,想来是没有修为无法抵抗,还需尽快清洗干净。
宁滟向山泉的方位走去。
他走得缓慢,不时要扶树倚石歇息一会,直至日暮,方才抵达那道白雾屏障前,呼吸到那湿重的雾气,他才感到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穿过屏障,宁滟直直走到泉水边,朝前一倾,整个人倒了下去,激起数道水波纹。
水面很快重归平静。
直到月上中天之际,宁滟才浮到水面上,他身上的那件皎白色衣衫不知什么材质,遇水不湿,冷热适合,无论何时都是最舒适的状态,想来应是一件法衣。
宁滟坐在泉水边,双腿仍浸在水下。
他长发披散,发尾滴着水,不断有水顺着颊边、沿着颈侧滑入衣领中。
宁滟将长发拢到肩头一侧,手指不急不慢地穿梭在发丝间,拧着湿发。
“你……”
这时,山壁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做了什么?”
男人低沉的发问,隐含怒气的语气,却让宁滟觉察出一点异样。
他不明缘由,停下了动作,问道:“请问……阁下指的何事?”
“你往水里……”男人缓缓问道,“放了什么?”
宁滟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水里……只有我。”
男人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我该想到的。”
男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命令道,“闭上眼睛,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睁开。”
那股千钧威压再度降临,宁滟不知自己因何触怒对方,不过他还是依照对方的意思,闭上了眼睛。
周围变得极静。
原本清澈见底的泉水中,忽地出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庞大虚影,在天边弧月的映照下,虚影上不时闪现出玄青色的鳞纹,而这些时隐时现的鳞片哪怕用人的一双手掌去丈量都不够。
足以见得本体该有多么巨大。
宁滟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
他的腿……
被什么冰凉的、光滑的东西碰到了。
“你对谁都这么听话?”
下一刻,男人的声音近在耳旁,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强势地拂过宁滟的耳际,像是某种严厉的责问。
宁滟没料到男人离自己如此之近,他能感觉到男人格外强烈的存在感,就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宁滟偏过头,双腿不自觉动了动,想往后与对方避开一点距离。
然而被对方一下子察觉,男人的手立刻覆在宁滟的腰后,不容宁滟退后。
由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即使隔着一层衣衫,仍令宁滟的身子一颤。
“阁下……”宁滟缓缓说着,“何出此言?”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男人说道,“别人招一招手,你就跟着走,连那只小狗都比你有警戒心。”
“我已答应阁下,要带来黄粱枕,自然是想方设法。”
宁滟说着,身子动了动,尝试着躲开腰后的那只手,对方的掌控意味十足,他想忽视极难,不由道:“请阁下放开我。”
男人似是厌倦了宁滟一句一个“阁下”,直言道:“贺兰行,我的名字。”
宁滟一怔。
他的记忆仍是空白一片,然而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脑海里似有一幕幕的记忆片段呼之欲出,实际上却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凑不成一副完整的画面。
宁滟突然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男人早有预料一般,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宁滟只瞥见了对方的玄色单衣,敞开的襟口间是一副充满力量感的胸膛,胸口的线条起伏分明。
……差一点就能看到对方的脸。
宁滟居然产生了一点可惜的心情。
贺兰行问道:“终于对我的长相好奇了?”
宁滟如实道:“嗯。”
“现在还不行。”
贺兰行的语气硬邦邦的,显然还没完全消气,“转过去,你沾到了那只狐狸的魅香,庆幸时间不长,没有入骨。”
“阁……”宁滟一顿,随即试探着问道,“贺兰行,你是要帮我?”
贺兰行反问道:“你又没有法力,如何消解?”
宁滟道了声谢,随即手撑在泉水边,将身子慢慢转了过去。
贺兰行的手仍揽着他的腰,使他没有滑落回泉水中。
宁滟又是微微一颤。
只因贺兰行的手指拂过了他的后颈。
明明之前在面对对方释放出来的杀意时,宁滟面不改色,坦然承受,但此刻只是被对方随意的几下触碰,就不断产生想要躲避,甚至逃开的冲动。
宁滟觉得自己很奇怪。
“贺兰行,我们以前……嗯……”
宁滟的喉间溢出一声低吟。
先是有两片温热的、柔软的事物轻轻蹭过宁滟的后颈,他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紧接着便被什么咬了一下。
一瞬的刺痛过后,后颈的那片皮肤立刻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并迅速蔓延至全身。
是……牙齿?
不知不觉间,宁滟的上身伏在了泉水边,腰身变得软塌塌的,难以支撑身体一般。
贺兰行的手托着宁滟的腰,问道:“以前什么?”
“以前……”宁滟的声音渐弱,“我们认识……?”
贺兰行沉默片刻,语气转而透出几分尖锐,“自然,那时候的你,谁都入不了你的眼,偏偏我——”
声音戛然而止。
宁滟已闭上眼,睡着了。
“真是……没有戒心……”
喃喃的自语随夜风飘散,倏忽间,那道巨大的虚影消失,泉水重归澄澈。
宁滟的身子逐渐滑向水中,水色与月色皆因他而摇晃。
当水没过宁滟的发间,他的后颈处似有玄青色的鳞纹一闪而过。
不过彻底陷入昏睡的宁滟自是毫不知情。
宁滟这一睡,直接睡到了隔天的午后。
山泉边,又是他一个人了。
待宁滟回到草屋前,看到的就是一副犬追狐狸图。
确切的说,是狐狸戏犬图。
四只赤色狐狸分散开来,虚虚围着一圈,中间是斗志勃发的大黑狗。
大黑狗盯上了哪只狐狸,便张着嘴追过去咬,然而屡屡落空,气得它直汪汪,人话也不说了。
见到宁滟回来,四只狐狸“嘤嘤”叫着,一边先后窜到宁滟的身后,挨挨挤挤的,没了刚刚的好整以暇,皆是一副寻求宁滟庇护的弱小姿态。
“你怎么才回来!”食月奔至宁滟面前,“快和我一起赶走这些讨厌的狐狸!”
食月作势要去咬狐狸,突然鼻尖耸动,扭头朝着宁滟用力嗅闻了两下,惊道:“你身上全是那山妖的味道!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
宁滟没有回答食月,而是说道:“坐好,我教你识字。”
食月呆了呆。
它还有一堆问题想问宁滟,况且宁滟就不好奇它后来的遭遇?
怎么突然就要教它识字了?
而让食月最搞不懂的是,宁滟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貌似和第一眼见时没什么区别,但它莫名地生出了一丝畏惧感。
等食月反应过来时,它已经乖乖坐好,那四只狐狸则蹲坐在另一边,低着头,十分谦恭的模样。
宁滟盘膝而坐,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下第一笔。
片刻过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道”字。
相比木牌上肆意不拘的“冷宫”二字,宁滟的字端庄雅致,极其工整规矩。
宁滟看着自己写出的“道”字,与贺兰行接触后便乱糟糟的思绪忽然间一扫而空。
他神色沉静,缓声说道:“此字为‘道’,天地之始,万物之母……”
宁滟的记忆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然而他念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无比顺畅自然,仿佛已听闻千遍,从此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无需思考便能脱口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宁滟声音一停。
食月不知何时改为趴着,正挨着他的腿昏昏欲睡。
另一边的狐狸们互相靠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努力支撑着彼此不倒下。
宁滟望向远方,天际被明霞晕染,四周渐暗,他讲了很久,但其实才刚开始。
听者们困得睁不开眼,宁滟也没继续的必要了。
他默默地抹去那个“道”字,随即问道:“你想学哪些字?”
食月立刻坐直,“我的名字!”
宁滟用树枝在地上写出“食月”两个字。
食月的爪子也在地上刨来刨去,努力模仿着宁滟的笔划。
忽然,食月注意到宁滟又写了几个字,“力口……呃……”
宁滟一字一顿道:“贺兰行。”
食月讶异,“好像咱们地盘的名字。”
宁滟说道:“贺兰,是山名,亦为姓氏。”
“所以这是谁的名字吗?”食月很是不满,“敢用妖族的地盘起名,太嚣张了吧!”
宁滟淡淡地“嗯”了一声。
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