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她总是罢工「快穿」》闫朔朔

31、独人

　　惠宜的婚事终于在千盼万盼里到了。
　　她比钰亭早两天，那天十里红妆，满城桃花灼灼盛放，不知哪位有钱人叫这日满城都艳红花雨纷飞。整座都城都仿佛在为这尊贵而千娇万宠的公主送嫁。
　　邵迢迢倚在栏杆上瞧着，意味不明的笑道：“还真是此生最后的风光。”
　　轿子在邵迢迢的注视下出了城门，那瞬间她的心跳得极快，随之而来的是解脱。
　　终于要结束了，终于，慕霄最后的阻碍都要消失了。
　　虚假的帝王坐在上首，大宴群臣，了了禅者和二十六皇子坐得极近，偶尔同他攀谈几句。
　　邵迢迢坐在下首，没有说话，这是慕霄第一次忽略她，只因这帝王是假的，并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
　　慕霄还是没有醒，在这个他们两个都应该感到由衷的解脱和畅快的日子里，他没醒。
　　宫宴结束了，众人做鸟兽散，只留下狼藉，邵迢迢坐在空荡荡的金殿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侍从们忙碌的身影。
　　“公主，该回宫了。”
　　“嗯。”
　　慢悠悠的回到宫殿，小宫女说收到一封宫外的书信，邵迢迢正意外呢，却见是徐佑来送的。他要走了，离开京都，云游天下，也许会离开慕朝也说不定。
　　邵迢迢觉得好笑，突然就明白了前几日那出折子戏的蠢事，她一直以为这个徐佑来是后来穿来的，却原来穿越者徐佑来喜欢了惠宜公主那么久，那么久……
　　愚蠢的螳臂当车，却原来是那个平和的灵魂，向她无声的乞求。
　　封建时候的女子多么命苦，男尊女卑的社会规则下，即便是公主之尊也逃不过婚姻的悲剧，何况是远嫁到外族？那么多可以和亲的公主，为什么就一定要是惠宜，为什么就一定要那么对她？
　　邵迢迢深吸了口气。
　　可以去和亲的公主的确很多，外族不知京都形式，只要陛下一张圣旨，一个又一个冗长的封号和丰厚的嫁妆下，他们说那是慕朝最尊贵的公主，那她就是。
　　可这个远嫁的必须是惠宜，慕霄的年纪越大，太后一党就越发如鲠在喉。惠宜公主之尊荣，跋扈宫内，嚣行宫外，更有先帝赐下的免死金牌。只有除掉她，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皇家向来如此，惠宜的性子，站在那么一个位置，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她悲剧的结局，但凡她不那么傲……
　　她太傲了。
　　“你走不了。”邵迢迢叹了口气，那信笺随风落进湖里。她看了会儿，转头对鱼琦道，“让绪言告诉徐将军，管好他弟弟，莫要做出抢亲这种有辱门楣之事。”
　　“是。”
　　“可惜了。”邵迢迢叹息道，凭借那些就推测出他们的计划，这徐佑来是个人才，可惜他注定不会为慕霄所用了。
　　?
　　“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禁足的日子不该过了吗？我要出去云游！”
　　“别装了，那慕易姬有什么好的，你捧她的臭脚一捧就是几年，如今连抢亲这种丑事都想的出来！”徐将军面色铁青，隔着门冷冷的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冷笑道，“好好待着，等她和槐王完婚后你再出来。”
　　“哥！惠宜公主出嫁已成定局，我这些时日思索早已死心，当真只是想去云游散心罢了！”
　　“为兄信你，陛下也不信，老实待着！”
　　“哥！”
　　“云游不急这一时，你急着出去，究竟为了什么！”
　　“我……我在府中待着便是了。”
　　?
　　“咳，咳咳……”太后十六岁时入宫，做了先帝的贵妃，也算得宠过一段时日。
　　先帝驾崩后，她凭借母族势力和惠宜的免死金牌，在后宫站稳了脚跟，坐上太后之位。
　　现今惠宜出嫁，她年近古稀，竟是已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入黄土了。
　　“姬儿今日……今日便走了。”
　　“娘娘，算时间，应当已经到了泗江一带。”
　　“哀家重病在床，却是没能送送她……”
　　“公主也心疼娘娘的身子。”
　　“哦，不，现在该叫槐王妃了。”
　　“槐王妃……呵，也不知你们家公主到底是去做槐王妃，还是做那蛮人妃啊。”
　　“何人，竟敢在此放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公主上了那花轿，可就要回不了头了。”
　　“此言何意？”太后急急推开扶在身侧的侍女，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出发声人。
　　“不必寻找。”那人幽幽的笑道，“你找不到。只是太后若再犹豫，只怕惠宜公主的下半辈子就彻底毁了。”
　　“阁下何出此言？藏头露尾，哀家如何相信你的话？”
　　“您派人出去打探和亲队伍的行走路线，自可发现端倪。但在下建议，太后还是先让人去把惠宜公主劫出来，待出了慕朝，可就一切都晚了。”
　　“什么……”太后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呼吸不能，“什么叫出了慕朝……”
　　这时，一道婉转的女声也插了进来，嘻嘻的笑道：“听闻北夷戎狄部民风粗狂，子承父妻，兄弟共妻都是常有之事，也不知惠宜公主……会有几个夫君呢？嘻嘻，听闻和亲队伍走的，是离开慕朝最快的路，千里奔袭，一刻不曾停歇，想必明日太阳出来，就该到炙郎国了。啧啧啧……惠宜公主当真能活到戎狄吗？
　　“你！”那男声一声怒喝，随后没了声息，只剩下那女子无奈的叹息和讥讽。
　　“哎呀，世事无常，想当初惠宜公主是慕朝最骄傲的公主，就连慕瑾熙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如今却……一个钰亭都嫁的比她好哇……啧啧啧……”
　　“快！快！传令，让人去炙郎边境，把惠宜劫回来，若是败露，就栽给徐家……快，快去……”她紧紧抓住身边宫女的衣袖，急得双眼都冒出火来。
　　“娘娘！娘娘！”
　　?
　　“今夜慈宁宫那边……”绪言一字一句的汇报。
　　邵迢迢面色逐渐冷了下来，语气却满是果然如此的意味：“本宫就知道他不会老实。”
　　“殿下为何不阻止他通风报信？”绪言不解。
　　“你知道比失败更痛的是什么吗？”邵迢迢似笑非笑的看向慕霄最信任的人。
　　“属下愚钝。”绪言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就是功亏一篑。”邵迢迢轻笑，摩挲着手中棋子，看向月色皎洁的窗外，“她以为自己运气好，有人通风报信，可她还是差了一步，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救到她心爱的女儿，只差一点点，她就不会是满盘寥落的收场。我就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是如何一步一步夺走她的一切。”
　　“公主杀人诛心之计，实在高明。”绪言不过脑子的夸道。
　　“然而。”邵迢迢瞥了他一眼，“横着竖着都是死，本宫不喜欢横生枝节，浪费人力物力，陛下瞧不见也罢，甚至随时可能被他们发现。”
　　“公主的意思是……”绪言躬身侧耳，一副恭顺的样子。
　　“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好，徐佑来通风报信，这消息却是直接把她给气得……啧啧。徐将军也是教弟无方啊。”
　　绪言愣了一下，随后深深的垂首：“是。”
　　绪言走时顺便关了窗，邵迢迢在室内唯一一盏烛火旁坐了许久，把最后一封信笺都给烧了后叹道：“徐佑来，天下蠢成你这样的，也是少见。”
　　邵迢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等级的舔狗，为了一个从始至终都未看过他一眼的女人，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了进去。她不相信徐佑来在给太后报信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触怒慕霄，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向死而生，难道他觉得她会放他一条生路？那徐公子简直是太天真了，在她心里，死，一直都是解脱。
　　可惜她无法真正的死去。
　　?
　　翌日天明，邵迢迢带着一队人马出宫，亲自扣响了威远将军府的大门。
　　“昨夜有人闯入皇宫，去过太后寝殿，随后，太后娘娘竟气急攻心，太医整治无效后……”绪言开始说昨夜“发生”的事情。
　　“什么？太后娘娘竟已……”徐将军那张硬朗坚毅的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来。
　　“据查，那夜闯寝宫的贼人，与令公子有些牵扯。”绪言幽幽道。
　　“公主明鉴，陛下明鉴，佑来虽然顽劣疯癫，但秉性不坏，存的是忠君报国之心，绝对无意谋害皇室啊！”
　　“他的确是，无意谋害皇室。”邵迢迢点头微笑一字字道，“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是以被他那惊人的消息，给活生生气死了。”
　　“公主明鉴！佑来这些日子一直被臣禁足，绝对没本事夜闯皇宫啊！”
　　“他可以让别人去，徐将军对自己这个弟弟，竟是没本宫一个外人了解……”邵迢迢皮笑肉不笑，这神情看得人毛骨悚然，她摆摆手，下人们都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正堂里只剩下绪言、鱼琦。
　　“将军，本宫和太后的关系你也有所耳闻，本宫和徐公子的交情，您想必也知晓。若本宫今日真想追究他做的那些事，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只带着这么点人，亲自上门。”
　　“公主说的是，臣知公主最知晓佑来品性。”
　　“别扯那些，太后就是他的人气死的！”邵迢迢冷声打断那恭维，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弧度，“而本宫，是来赏他除害有功的。”
　　徐将军顿时说不出话来，邵迢迢细细打量他的神情，确定这位将军，当真是个金戈铁马久了，单纯至极的将士。
　　他大约是想不通帝王家的骨肉相残，然而这不重要，邵迢迢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徐将军，还不请徐公子……哦不，佑来，出来领赏？”
　　?
　　这是徐佑来自从被禁足后第一次踏出自己的院子，他有些恍惚的看着府中的一草一木，心想：这是我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随后心里又有些自嘲：却非我终老之地。
　　徐佑来被跌跌撞撞带来，他看着憔悴了许多。白衣穿在身上不像仙人，因为忧思过重，快速消瘦下来，像个落魄穷书生。
　　清贫而狼狈。
　　“许久不见啊，徐小公子。”邵迢迢笑吟吟的看他，将这狼狈收归眼底，心里稍微舒坦些。
　　鱼琦将徐将军引走，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是许久不见。”他看了眼站在邵迢迢旁边的绪言，没多说些什么。
　　“小公子大约已经知晓，太后之事了？”她不紧不慢的端起方才奉上的热茶，用茶盖无聊的拨着浮起的茶叶，一边偷偷用余光看他。
　　“是，徐某绝无谋害太后之心，此事背后定另有其人，请公主明鉴！”
　　“本宫自然开明，徐卿快快请起。本宫何时说过是来问你罪的？徐卿此次可是立了大功，当赏啊。”她连忙放下茶碗，起身要去扶他，徐佑来却伏得更低。
　　她瞧了会儿这人的后脑勺，觉得没趣儿，于是坐下翘着二郎腿，一手撑脸一边指向绪言：“还不去扶徐卿起来，跪坏了可如何是好？”
　　“是。”绪言一把把人提了起来，一边道，“徐公子这是何意？对公主不满，还是对皇室不满？”
　　“晨宁公主。”他猛地抬头看她，那双盛满恣意的眼底这次终于有了些熟悉的东西。
　　无可奈何，英雄迟暮，痛苦压抑，以及，乞求。
　　他在求她。
　　邵迢迢嘴角绽开笑来，柔声道：“徐卿只是受宠若惊，本宫晓得。但本宫向来赏罚分明，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是徐将军这样的朝中重臣，更是不能怠慢了……虽然佑来本就有百戏楼等众多物什，兴许瞧不上本宫的东西——你说是吧，佑来？”
　　徐佑来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眼神一下子灰败了下来，连最后一点光都散去了。
　　这是他的同胞。
　　曾经的同胞。
　　你的小动作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是这件事你得给我认下来，你自己是死是活无所谓，但你还有个忠君报国的哥哥呢。至于你手里的那些眼线，最好也乖乖上交，不然后果你懂的。
　　“惠宜公主才出嫁就出这事，不知钰亭公主的婚事……”
　　“太后娘娘死于奸夫之手这等腌臜之事，实在晦气，自然是要冲冲喜的。”
　　徐佑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在推波助澜，谋杀了太后之后，竟还要这般污了她的名声，就为了不耽误钰亭的婚期！
　　这该是怎样没心没肝，丧尽天良的人才会做出的事？！
　　“徐卿可想好，你时间不多了啊。”她拨了拨石桌的黄金鸟笼，那里头毛色靓丽的蓝绿色小鸟发出凄惶的叫，随后又没了声息。
　　徐佑来这才发现，她带了许多笼子来，其中石桌上那个黄金鸟笼最为精巧，也只有这只里住着鸟儿。
　　一只他从未见过，奄奄一息的鸟儿。
　　“此禽名轮回，长在佛国。本宫从惠宜妹妹府里找着的，当时瞧着甚是可怜，可惜不适应我慕朝水土，怕是活不长了。”她转着笼子，似乎并不在意里面那鸟儿是否舒服。
　　“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既然没死，公主怎知他就一定水土不服？”徐佑来这时候还在嘴硬。
　　邵迢迢无奈的笑了笑：“那不知徐卿可愿做这个善人，救救他？”
　　徐佑来又不说话了。
　　“时间不多了。”邵迢迢空茫的叹道。
　　清寒的风抚起少年发丝，送着空旷的鸟鸣远行，花落的无声，非要牵连晨露。树根下蚂蚁成行，树干上蝉翼未展。地底草木伸根，蛰伏着的万物似乎都在蠢蠢欲动。
　　徐佑来似乎听到了什么，脑袋嗡嗡的响，里面很空，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是不知何处。
　　他似乎要飘起来，却被什么沉重的枷锁束缚。
　　“好。”他听到自己说。
　　于是步履匆匆，连和大哥告别都来不及就出了城。四顾茫茫，这次当真了无牵挂，却连往哪走都不知道了。
　　邵迢迢快刀斩了他的归处。
　　“公主是舍不得徐公子走吗？”城楼上，鱼琦小声问。
　　邵迢迢看着那背影很久，直到他走出视线范围内，这才有些好笑的看向鱼琦：“你觉得，我喜欢徐佑来？”
　　京都的城楼高耸巍峨，彼时天色昏沉，她独立灰蒙蒙的天地间，突然想起陈子昂那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奴婢不敢。”鱼琦连忙惶然的以头抢地。
　　“本宫只是感叹……只剩我了。”
　　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同类，都已经被她送走。
　　天地真的好大，大到空荡荡心茫茫。天地又真的好小，两朝数国，皆非吾乡。
　　她笑着下了城楼，无视一路上行礼的将士，马车离开川流不息的人群。朱红宫墙，雕栏玉砌，金碧辉煌。
　　池中几尾游鱼不知愁，自在得叫人嫉妒。
　　她回到这里，回到这座牢笼，自己带上那镣铐。
　　“陛下可醒了？”
　　鱼琦正要说话，她却猛然抬手制止：“本宫去瞧瞧。”
　　于是青天白日一路打着灯笼，穿过道道宫墙，停在那熟悉的殿门前。
　　一路寂静，没人拦着，她停在榻前，看着那越发憔悴的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趴在床边去碰那冰凉青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