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流风遗泽

36、相忘

　　另一边，重莲和林宇凰步步紧跟假温采。
　　三人飞身越过奉天的大街小巷，越过一片竹林，人烟渐稀。
　　林宇凰不耐烦地皱起眉：“又是重翼吧，烦不烦，一天到晚只会搞偷袭这种下三滥手段，还真的追到没完没了了。”
　　重莲不语。
　　然后林宇凰发现自己的身边没有人了。
　　再一回头发现假温采和重莲都已悄然落地，重莲横臂挡在假温采面前。
　　“即便是江湖人称的邪派重火宫，也从来不靠卑劣的手段胜人。阁下一而再再而三针对重火宫，现在又对梅影教主出手，可否给在下一个解释？”
　　假温采冷哼一声，声音似是被刻意压低，有些刺耳，带着让人说不出的恶心甜腻：“为天下第一。”
　　林宇凰干呕一声：“大家都是练莲翼的，弄玉和我媳妇练成了冠世美人，你怎么就没练好，练成了死人妖。”
　　重莲负手：“若是今日阁下能打赢，重莲自会在阁下面前自尽。”
　　话音未落便有银针冲着他面颊飞来，被重莲甩手打飞。林宇凰在一边鬼叫：“一会针一会剑的，还有暗器，你爹娘是不是青鲨帮的人啊，尽玩这种勾当。”
　　重翼趁着重莲挥手的片刻，跃出十丈开外：“我不和你打。今天本以为能伤了弄玉，没想到会是这样。现在技不如人，但是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我面前，看我怎么杀了他。”
　　重翼伸手，修长的指尖指向林宇凰。
　　林宇凰翻了一个白眼：“重翼公子，我好怕啊。”
　　重莲眯起眼睛，目光里有危险的气息：“你以为，今天红尘若是不出手相救，你就能伤了弄玉？”
　　重翼不说话。
　　重莲冷哼一声：“自不量力。”
　　重翼道：“别和我用激将法，我今天不会出手。”
　　重莲忽然绽开一个绝美的笑颜，眉目倾城，笑的林宇凰瞬间失神：“重翼，你还真的是蚍蜉撼树。你不出手，我就不能杀你么。你自以为练了莲神九式，离开我那么远的距离，我就追不上你么。”
　　林宇凰只见眼前一抹紫色飘过，待看清时，重莲已然站在重翼面前。
　　他看得出，重莲的忍耐在重翼三番五次的骚扰下，终于到了极限。换了任何人都是一样，家人的安危被时刻威胁，一次又一次下药，偷袭，易容。
　　重莲今日，怕是真的要想杀了重翼。
　　疾烈的风凭空而来。
　　天色瞬间变暗，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
　　林宇凰自然明白，风雨由何处而来。重莲压抑的怒气与杀气，已然强烈到风云变色。
　　他似乎天生，就是应该代表神的存在。
　　星月变换，风起云涌，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要谁生，要谁死，都是转眼拂袖的事情。
　　重翼站在雨中不动，只是疯狂大笑。雨水顺着他的脸滑下，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依然是温采的样子，却是温采脸上从来不会出现的猖狂神色：“重莲，你不就是为了你的家人么。我告诉你，重解语现在不在客栈了，她在哪里你以后自然会知道。重适在我手里，温采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现在上官透或者重雪芝已经动身去月上谷找殷赐了。我身边的人不止重火宫区区一个护法烟菏，若是半个时辰之内我不回去见他们，你就等着天下人尽知重火境的宫主少宫主横尸街头吧，到时候，再和你的凰儿去过安稳日子。”
　　林宇凰心头一凛，“你骗人的次数多了，谁会信你。”
　　重翼放肆笑着，扬起头，雨水顺着脖颈的线条滑下。
　　“重莲，你可以不相信。你杀了我，赌你重火宫三条人命，值得。”
　　林宇凰想让重莲不要信他，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重翼说的是真的。谁也没有把握，解语还好好呆在客栈里，上官透和雪芝没有在赶往月上谷的途中被人暗算。更何况，即便这些都是假的，他的手里，还有重适。
　　重火宫十年之后的希望，重火宫唯一的命脉延续。
　　林宇凰咬住下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腥甜。“莲，我们回去。”
　　重莲侧过头看他，眼中遏制不住的嗜血气息一触即发。
　　林宇凰又重复一遍：“莲，我们回去。来日方长，别用适儿的性命开玩笑。”
　　重莲不动。
　　他深深叹一口气，走到重莲身旁看着重翼。右手搭上重莲左手，扳开重莲紧握的左手，与他十指交扣。
　　然后他看重翼：“给你一个机会滚。”
　　重翼不怒：“还是林二宫主比较识相。”言毕转身，竟安心离去，根本不回头提防重莲会在背后出手。倾盆的雨打湿了他的单衣，勾勒出他纤细的身材。
　　有如一个妩媚女子。
　　重莲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林宇凰转过身抱紧他。
　　不知是因为雨水的冰冷还是抑制着怒气，重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林宇凰的脸贴着他瘦削的颌骨，竟感到一阵暖意。
　　他诧异抬头，重莲看着重翼离开的方向，红了眼眶。
　　重莲在流泪。
　　林宇凰慌张的抱住他的头：“媳妇你别这样，你要我怎么办。”
　　重莲忽然紧紧环绕住他，勒的他几乎无法呼吸：“凰儿，我真的没用。”
　　林宇凰不说话，只抬手用湿透的衣袖擦着他的脸，虽然只是徒劳：“媳妇，我们先回客栈。这件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
　　客栈厢房里，弄玉紧握着温水浸泡的布巾，一次又一次擦去温采嘴角溢出的血迹。
　　他扣上温采的手腕，沉稳的内力慢慢送至温采体内。
　　温采依旧是气若游丝。上官透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他想说，表哥，你何必这样。他已是垂死之人，如今只有靠殷赐过来也许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听闻过弄玉和温采的事情，他也知道弄玉与重莲一样，是极其倔强而固执的人，尤其，是对于所爱之人。
　　只不过重莲温柔，弄玉高高在上罢了。
　　而温采此刻生死未卜，什么高傲，什么冷漠，都再也不值一提。
　　温采再次吐出一口血，微微睁开眼睛。
　　弄玉慌乱的俯下身：“采儿，不要睡。看着我。”
　　温采吃力偏过头：“我是段红尘。温采死了。”
　　弄玉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采儿，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我，我只求你，活下去。”
　　温采淡然扯动嘴角：“呵…活下去…红尘的性命，红尘自会珍惜。不劳烦梅影教主费心。”
　　弄玉语塞：“采儿，你……”
　　温采虚弱抬手，抚过弄玉的脸：“早就听闻梅影教主一笑倾城，红尘虽是垂死之人，见了教主却也不免心动……不知教主，可否愿意为红尘一笑？红尘…死而无憾。”
　　弄玉的眼泪簌簌落下，弯起嘴角，容颜依旧遗世独立。
　　温采满足一笑，闭上眼睛：“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弄玉摇着他的肩膀：“采儿…我不许你死。哪怕你只把我当义父，当路人，当仇人，都好…哪怕你不爱我…只求你，不要死…”
　　红尘轻颤，眼角滑过一滴泪：“段红尘，断红尘。红尘早已是不陷情爱之人，又怎么敢怨恨教主…”
　　门边的上官透，听言也已心碎。
　　最怕的不是仇恨，而是已经下决心要忘记。
　　我不恨你了，我不想再记住你了，你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这些，远远比一句“我会恨你一辈子”来得伤人得多，决绝得多，惨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