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唱圣歌的天使 ...

  •   我按下讶异的心情,好像耳边有鼓声。我尽力排除鼓声的干扰,问他:“你来干什么?”问完又觉得这样实在有点失礼。急忙补充一句“老师”以示尊敬。
      “我来给你送书。”他说着进了屋,一身浅黄色的薄长袖明亮极了。我就没有这样颜色鲜亮的衣服。因为这和这座房子不搭。
      小时候我还兴奋地指着亮红色的衣服冲我的父母眨眼,他们只是云淡风轻地告诉我那太浮躁了,我应该穿灰色、白色的衣服,这才符合一个稳重沉静的人的形象。我点点头。
      亮红色。
      我又想起了那个雪夜的他。
      他一身红色实在扎眼,要知道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红色屈指可数。父母的房子里几乎全都是灰色、白色,墙、沙发、桌椅、凳子……连蓝色都极少见。我又是请家教或是父母教导在家上课,没怎么出过房子。

      ***

      我问他为什么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那是我们从雪夜开始的三个月后我第一次问他有关于他的问题。我知道我越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但是我没忍住。也或许是我们这三个月来的同床共枕给了我好奇心和勇气呢。反正问出口了,覆水难收,我干脆假装这是随口一提。而非我和他之间,我想要打破某种界限的标志。我微眯着眼看他。
      他没说话,伸出右手抚摸我的脸颊。我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硌着我的脸。是他那个素圈。这个问题就淹没在我一声比一声柔软、娇媚的呻吟中。我闭上了眼。

      ***

      冰凉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是一匹马。”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闭着眼在门口出了神。而他正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回厨房。
      最近这样的事发生得很多。我猜想这和我最近在心底悄然改变的什么东西有关,而这东西也正是我觉得会让我的那位朋友大跌眼镜的原因。
      我的心里渐渐明确。如果说之前只是感觉和猜测,那么刚刚开门时我的反映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也不对,之前我就就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他用吉他一样低沉磁性的声音讲课时,对声音——尤其是悦耳的声音——十分敏感的我甚至听不到,只想疯狂地亲吻他,亲吻他薄而光滑的面颊,看那层撩人的皮下泛起红晕,再仔细数过每一根睫毛,最后吃一颗薄荷味的糖,和他接吻——的时候吗,还是第一次见他在钢琴旁边翻着哲学书,和他探讨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后来才得知他是x大的哲学系教授?
      还是更早些,父亲向我介绍他的时候,他一身笔挺的铁灰色西装恰好地融入了这座房子?我至今难以忘记我当时震惊的表情——我维持了半年的床伴将要成为我的家庭教师,换做是谁,能保持稳重沉静呢?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拿出一本书递给我。是《西方哲学史》,梯利版的。我看着他。
      “你对哲学的了解仅限于孤立的几个人,缺乏完整系统地了解它的发展。”他坐在我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收下书,没忍住开了口。
      “那么你作为什么把它送给我?”完了。我一开口就知道要完了。我们成为师生之后,虽然之前的那层隔膜消融了,但是我们都默契地悄悄一起塑造了另一层膜。我们复杂又惊骇世俗的关系就在这层膜的作用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我一定是平衡太久了,又不知好歹起来。我竟然又试图戳破这层膜。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一层屏障戳破之后他有一个星期没来找我。我能看到他每天都来这条街,只是没再找我。彼时我只是心中稍有不快,和感情没关系,只是觉得他这样做实在没有必要。那我还站在那条街吗?站啊,为什么不站。他和我都不是彼此的谁,我们只不过是有偿床伴的协议提前结束了罢了。只是没有买家罢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他又一身红色风衣,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没问他,倒是他先开口了。“他们比你问得还多。”我点点头表示自己了然。不就是暗示我如果我像他们一样多问也是一个下场吗。我不问就好了。反正我只是贪图他的外表、技巧和那种无法言说的快意,不知向谁宣泄的快意罢了。
      可是你如今不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尖利地叫喊着。我猛地晃了一下头。
      “你的老师。”他好像没看见我猛地晃的那一下头,淡淡地说完,抽出一条丝巾细细擦拭自己的腕表。他的手腕如此苍白,像是有雪花覆在上面,又融化进他的皮肤,成为他肤色的一部分。连温度和气味都一并带给了他。
      意料之中的离去没有发生,我反而有些意外。没有离去的话——我心底难以自制地涌上一种几乎是奢望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略带希冀地抬起脸看向他。
      他平静地看着我,我心下一沉。琥珀色的眼眸好像能看穿我,看穿我在希冀什么一样。
      就好像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门铃响起。
      我的心更加沉了一下,但我来不及细想,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是我应该在喝咖啡的父母。他们脸上带着罕见的笑意,虽然很淡很淡。他们走到餐桌旁边,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仪容整齐,面带温和有礼的微笑,三个人好像是之前刚聊完,接着话题又聊起来。看来他们是一起回来的。可能我父母先去停车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几乎从心底蔓起一阵酸意,不知是冲着这副景象,还是他们中的谁抑或谁。
      我心底好像漫起一股泉水,冰凉。我希望泉水灌进他们的嘴里,停止他们流畅自然的谈话,都看着我,我想说些什么。无论是向我的父母,还是他。无论是问候,还是一些别的什么。我几乎要抑制不住我的冲动。
      我走过去。恰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我们两个到那边逛了好几家书店才找到。”
      “非常感谢,两位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没事,你这样好学的孩子不多见了。”我父母竟然在夸赞别人,我几乎要难以相信我的耳朵。于是我没忍住掏了掏耳朵。这个动作好像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了我。
      “对了,你说的我们考虑好了。明天你们就出发吧,音乐会时间就在后天吧?”
      “是。我还没有跟他说,吃完饭我们聊一聊。”他看了我一眼,随后三个人一起自然地走向厨房,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们”?指的是我和他?我不傻,能隐隐约约拼凑出他们的“谜语”:我和他要一起去听音乐会,而且这场音乐会似乎时间很近。
      我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也顾不上因为他们没人有和我详说的打算这件事感到不满。我迅速地上了楼,小心翼翼、几乎带着虔诚地撕开那本书外面的塑料膜。随后躺在床上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我的房门。我从书里抽离,爬起来说了一声“进”。
      一头银发率先探了进来。随后他一贯低沉又平缓的声音响起:“下来吃饭。”我一骨碌下床,又轻轻把书合上,正正地放在床上。
      “不插书签么?”他问我。我这一系列动作并不是背对着他的,我也有意想让他看到。我压抑着砰砰的心跳,故作镇定地走到他身旁。
      “我记忆力很好。看书从不插书签。”
      他点点头。
      下楼梯时他在我下面。在厨房做饭想必很热,他出了一点汗,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冷淡香气变得浓烈了一点。长袖扎在裤子里,我看着他薄薄的长袖下随动作一点点收缩、放松的肌肉,以及下楼时弯曲伸直的长腿,想的是我们在旅馆时他有力的双臂抱着我,我们像是湖中心的小船,随波荡漾着。
      我一下感到身子发热。
      此后的午饭我吃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思绪在我们疯狂的夜晚和餐桌上有关于他的话题之间转来转去。我听到了不少他的事,比如他发表的论文被多少学术期刊登载,他大学时优异的各项成绩,他对音乐的热爱……还有什么出国留学、推荐信,听起来全是他大学时候的事。
      哦,我父母是他大学的导师啊。还是他们这么些年最得意的学生。怪不得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
      ……
      我感觉我吃得差不多了,也无法参与进他们的话题——毕竟我还没上大学,人生经历和他们所说的任何一段都没有重叠的地方。我站起来说了声“我吃饱了”就上楼去。
      一进房间我立即瘫在床上。拿过书来也没有心思看,干脆开始想今天好几个来不及想的问题。首先,最近的这件事——音乐会,无疑我是欣喜若狂的。要知道我从小就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
      再之前,他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
      我像是被烫了一下,一下坐起来。
      他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了我对我的床伴兼老师不再仅仅是渴望,而是……喜欢?
      门开了。
      “我敲门没人应。你还好吗?”他走近,看着我。
      我耳朵像是烧了起来。
      我猛地抬头,眼睛里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滚落。他好像有点惊讶,但又只有一点点。他没动,任由我伸出手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的脖颈。我伸出舌头,灵巧地循着他的唇缝钻了进去。他这才伸出双手盖住了我的脊背,回应我。
      我们纠缠间碰歪了镜子,我从迷离间看到自己和他两道苍白的身影。我们撞倒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的玫瑰散落一地。我们仿佛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我们是两只在玫瑰花圃里唱圣歌的天使。

      ***

      结束后我精疲力尽,看他背对着我。他从不在这样的时候抽烟。他做什么都是平静而冷淡,仿佛置身事外,没有任何一点自己的情感。我曾经也是那样,但是我知道自己只是把它们都装起来了,并不是完全没有。
      但是他,像是完全没有。
      就像现在,他做完和做之前完全是一副表情。只看这张脸,你或许可以以为他在喝茶,在听学生讲话,在发表他的观点。
      他做什么都是一副表情。
      换句话说,我并不是他的例外。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脏像是掉进了深渊之中。
      我几乎是颤抖着,破罐子破摔地问他:“你早就知道?”
      他回过头,盯着我,像是在思考我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并非在思考,因为我的想法一定像是放在澄澈的玻璃缸里的金鱼一样明显。这不仅说明我心思幼稚,还说明我一脑子水。我自嘲地想着。
      他点点头。
      “所以你要不要……试试和我……?”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滞地问他。
      “你知道我没有这种能力。”这是他的回答。
      果然。
      我猜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唱圣歌的天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