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天里的圣诞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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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殷红的番茄酱和糖浆顺着一条苍白嫩滑的胳膊缓缓流下。我有一瞬间的抽离，眼前的景象仿佛一下倒回那个冬天——
在下雪。几片雪花落在鼻尖，我努力“斗鸡眼”想看清它们。即使雪花落下一片又一片，我始终没能如愿。
算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一头银发的人。我以为他是圣诞老人——他太红了，一身红色毛呢大衣，还围着白色的围巾。可是他绝不是圣诞老人，圣诞老人都是——尽管是据传说，我又没见过——和蔼而圆滚滚的，总是带着慈祥的微笑。可他人看起来完全与这些相反吧。
他很高，微微弯下脖颈，看着我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
一阵沉默。周围的人不免好奇地转过头来看我和他，毕竟这条街上的人都太忙了，忙着去玩乐、去约会、去工作。很少有我们这样闲的吧。
我不耐烦地打破沉默：“有事吗？我在工作。”我刻意加重了“工作”二字的发音，暗示他你打扰到我了。
他没说话，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细长苍白，触及我的皮肤时我发觉它有点粗糙。不过这并不影响它优雅的气质——天知道我怎么想的，我会觉得一只手很优雅，可那是我的第一反应——
那只手冰凉又干燥，他的指腹轻柔地磨着我的侧脸，我几乎觉得我能在大脑里描绘它的每一处纹路、拐弯和一点点茧。有点扎人。像蛇一样。
冰凉的蛇滑过侧脸，向我的鼻梁悄无声息地滑去。蛇头在摩挲我的鼻尖——也许是在雪里站太久了，这时我反而觉得这蛇有点热意。指尖有一点茧。我被扎得有点痒痒，本能地眯了眯眼。一晃而过间看到他苍白的指根有什么银色的东西。但我来不及想了。我的脊背激起一阵颤栗，不由得轻轻抖了一下。
很轻，但他一定是看到了。因为他收回了在我脸上作乱的蛇，轻笑了一声。
***
“你在干什么？”慢条斯理、冰凉冷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不想回头。我知道肯定是他。我慢慢地拿起厨房桌子旁的银刀，模仿着割腕的动作，轻轻在手腕上刮蹭着。
我没听到他的脚步声，或是一点异常的声响。
好，不知道第几回合。败。我回头看着他。
他正一脸平静地注视着我，或者说注视着我身后的窗和外面的园子。好像窗玻璃不是玻璃，我才是。
我歪一歪头。“要是割下去呢？”
他把双手交叠在一起，看起来随意又平静。“你会流血。流半个小时。感到没劲，昏沉，然后死亡。”
我撇撇嘴。“你试过？”
“我编的。”
“你是我老师。”
他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手上的假血继续流淌，好像快凝固了，所以流得格外缓慢。
我转头放下银刀，去水池旁边洗胳膊。他起身了。他上楼了。脚步声被地毯吞得一点儿不剩。
冲干净胳膊后，我上楼。推开我书房的门，他正在整理一绺银发。我走过去坐下。
他拿出斯波索宾的书，开始接着上次的讲。
“转三和弦的时候……”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喉结若隐若现。随着他声音的变化上下微微动着。
“大三和……”他的手上光秃秃的。不是这只手。虽然这只也同样迷人。手腕上的尺骨茎突一动一动。他的手很大。有点薄，摸我的时候仿佛涂了什么诱人的蜜。而我是那只溺死的蜜蜂。
“……小调忧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很冷。我不知道叫什么。这种味道萦绕在我的鼻尖，我忍不住轻轻耸动我的鼻子。
“……所以现在你来改编一下李斯特这首曲子。”他递给我一份乐谱。我没告诉他这些东西我早就在他被请来教我之前就自学学会了，只是拿起乐谱。
是《第三安慰曲》。
我拿起来，试着在钢琴上按下按键。
我在欢快活泼的那一段加了《爱之梦》。我试着让它们融合在一起，显得既温柔又深情。人们总说作品反映作者的某一部分性格，我觉得正相反。人们写出来要公之于众的东西怎么会把自己的缺点也一并带进去呢？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写自己向往的某些品行或者态度罢了。当然，我没有不尊敬李斯特的意思，只是我这么想。因为我弹奏的时候就把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加了进去。
他好像有些讶异。当我往里加了《匈牙利进行曲》时，我余光好像瞥到了他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最后我回到《第三安慰曲》上。轻缓的节奏、优雅的和弦，一曲《李斯特大杂烩》结束。
“心上人去战争了？”
“随便想想而已。”我表示认同他的猜测。
他好像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饶有兴致地问我最喜欢李斯特哪首钢琴曲。我想了一下回答他：“《France Clidat》。”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坐下时他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一片空白，也许要再加上冷淡和百无聊赖。
“我们接着讲。这是D大调的特点，也是……”
我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我的脑子里回响着他在我耳边极少数时候的呻吟和粗喘，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带着骗人的温柔。我低着头，盯着他的脚。
他穿着浅灰色的袜子，裹着他瘦长优雅的脚。真是一双优美的、冷淡的脚啊。怎么回事，我的形容越来越奇怪。
我不能一直盯着一个地方。于是我目光上移，看见他垂在膝盖上的手。手上戴着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银圈。是了，就是这只手，当时摸了我的脸，代替他主人的嘴，公然在我脸上留下一连串冰凉的吻。
***
雪夜。
我的皮肤在竖起汗毛。我感受着他的唇，以我的脊背。月光照进来，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颧骨旁散落的碎发上。它们泛着光，像是一颗颗碎钻，闪闪发亮。
“你多大。”
我闷哼一声。“17。”
他低声笑。我不高兴地撇过头。旅馆外面是亮得惊人的月亮。现在应该是凌晨了吧？因为只有凌晨时分这条街才会如此安静，人流稀疏。我接受着他，晃晃悠悠中心里浮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快意。
这个一头银发的男人看上去不是很缺人陪的样子。那他为什么要在圣诞夜来这条街？又为什么要在那么多站着的人中选择我？我明明看起来是最不好的——冷淡、摆着一张臭脸，又看起来太年少了，大多数人怕惹上麻烦都避之不及。毕竟这样的一夜之缘，还是什么都别留下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一旦和孩子扯在一起实在麻烦。
所以怎么？他不怕吗？看衣着确实，也许很有权有势呢。那还何必来这条街。问题又绕回来了。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微睁双眼，盯着他的一头银色头发。那银发已经失去了我刚见到他时的一丝不苟、文雅端正。
这人绝没有到头发该银的时候。他也就三十不到。他很苍白，眼窝深邃，虹膜是浅淡的棕色，像是月光下透亮的琥珀。他长得无可挑剔。
我本是想报复一下什么，但是这么一看不仅报复成功，还有意外收获。心底的快意更浓烈，我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
“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回过神来，他正静静地注视着我。而我呢？我正俯着身专注地盯着他的膝盖。嘴角带着笑。
我干脆不再掩饰刚刚的走神，就势单手撑在他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勾住他的后脑勺，一点点靠近他的鼻尖。我的呼吸很轻缓，吹开他鼻梁上一根银色的发。他没阻止我，可也没回应。只是平静地说，你父母还在家。
我听了笑得更开心了。我说，他们不在。今天有一位学者开图书发布会，邀请了他们。
“那以什么理由？”
又来了。我们每次开始前他都要问这一句，我们以什么理由。这是什么特别的仪式感吗？我还站在那条街上的时候，每晚他来时，也都问这句话。只是有时候他自己回答自己，有时候则看着我，示意我来回答。
“就算是……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想了好半天才想到这么个理由。毕竟我们家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过节日的也没有。所以我记不太清也情有可原。
他思索片刻，低声说了句，好像是”食髓知味”，终于开始回应我。我们纠缠在一起，十指相扣，他身上那股冷淡又好闻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我看到了他的戒指。
***
第二天的时候我醒得很晚，整个人陷在松软的被子里，股缝间没有干涸的液体。还算良心，我在心里评价。这就是生日的特权么？要知道在他成为我的老师之前的整整半年，我们都是一夜之后各管各的。可能唯一与其他炮友不同的是，下一次还是彼此。和感情没关系，只不过是因为我顺他的眼，他恰好也合我的眼缘，我们达成了有偿炮友协议而已。也可以这么理解，我之前站在那条街上向所有人售卖自己，而后来只向他售卖。
我们仍旧在那条街见面，直奔主题，每次都去那条街上的旅馆。那条街上有很多；每次都是我选择去哪个，他说这是对床伴的绅士之举。我乐得接受。虽然这些旅馆无论是服务、环境还是设施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好选的，但我们默契地不离开这条街。
因为我们都没有让彼此越过自己的想法。正相反，我们都有意地在加固自己的防线。我们只谈床笫之事，鱼水之欢，不谈生活，不谈自己。
***
起床后家里空荡荡，偌大的别墅除了四间书房其他地方都像是刚装修好的房子，谁会相信这干净到几乎空无一物的地方容纳三个人住了17年之久呢。我起身揉着酸痛的腰，准备给自己做点东西吃。
我切着胡萝卜丁，脑子里想的是昨晚我们的事。他实在太美，像是一只妖精。妖精的眼睛会是浅棕色，像上好的琥珀吗？我不知道。毕竟在他之前我没见过一只妖精。
妖精摄人心魄，这话一点不假。
我把萝卜丁用银刀归拢在一处，然后把它们放进锅里，再随便放了点香菜和土豆。这份奶油浓汤本来食谱里是没有胡萝卜的，但是我实在爱吃胡萝卜。
我看着锅，它静静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厨房十分寂静，我顺手拿起一本书来看。是一本《简爱》。
虽然我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读过了，但我不介意再读一遍。随便翻了一章，正好是罗切斯特先生和简对话的情景。
简很拘束，罗切斯特先生则在找话题。
我盯着这个情节想了好一会儿，我想起我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感情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是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并且对于我从小到大的平淡表达出了相当程度的不屑和痛心疾首。
或许他现在再见到我就改观了呢。想象着他惊讶的眉毛高高扬进刘海里，我不由得笑了一下。
我收起笑容，放下书去拿锅。
锅里滚着大小不一的泡泡，奶白色又浓稠，看上去就让人垂涎三尺。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口敲门的声音。
我飞快地过了一下脑海中今天我们一家三人的行程表。我今天休息，因为恰逢周日。他们两人在另一座城市，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和那名学者喝咖啡，聊他们互相之间对新书的看法。我有点同情那名学者，毕竟我父母可不会因为交情或慈爱对后辈的不足之处点到为止，或是温柔委婉地提醒。他们只会严肃地、像发表学术论文一样地评价作品，虽然都是对的，但是很多人都难以接受。
所以会是谁呢？我困惑地打开门。
一头熟悉的银色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冬天里的圣诞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