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双重生）》坠山海

9、闹剧

　　启祥宫中一片混乱。

　　太医尚未赶到，容嫔抱着小小的大皇子哭得撕心裂肺：“杉儿！我的杉儿！”

　　秦若看了眼事不关己的淑妃，对方在嗑瓜子的间隙，甚至端起手边的青釉茶杯抿了抿。她眉梢微垂，又不动声色扫了辛佳一眼，只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这才躬下身子，抚了抚容嫔的肩膀：“容嫔，你放心，太医马上赶到，大皇子不会有事的。”

　　说罢，正准备将手放在大皇子额上探一探体温，容嫔却双目发红，顺手推了秦若一把，双方的贴身婢女赶紧冲上前来，那边的努力拉住容嫔的胳膊，这边听春握住容嫔的手，牢牢将秦若护在身后，辛佳则趁乱往大皇子口中塞下一粒小药丸。

　　“不用你假好心！你得了盛宠，想有自己的儿子，便容不下我们杉儿了！”她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浓丽的妆却一丝没花，“谁来为我主持公道啊！”

　　“吵什么吵什么！”郑煜明冲进启祥宫，脸上泛着奔跑过的红晕。

　　话音刚落，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响起，将容嫔的哭喊也压了下去。

　　淑妃看了眼抱着孩子的容嫔，又看了眼被推得坐在地上的秦若，不得不走上前扶着他：“陛下消消气，先坐下喝口茶，龙体要紧。”

　　郑煜明顺势坐在上首，脸上余怒未消：“太医呢！那群吃闲饭的老头子，没事的时候一趟趟跑，有事半天找不到人，去给我抓，全给我抓过来！”

　　“陛下！陛下！臣来迟了！”白胡子飘飘的孙太医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按着帽子，气喘吁吁跑进殿中，噗通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还因着惯性滑出半尺，“臣有罪，还望陛下宽恕。”

　　“行了行了，去看看大皇子。”郑煜明不耐烦皱着眉，看了眼被听春扶起的秦若。

　　或许是由于委屈，双目盈盈水色，鼻尖也泛着红，对上他的眼神，眼角便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宛如夜夜床榻之上，海棠滴露。

　　“爱妃不要紧吧？”郑煜明心里一片柔软，握住了秦若冰冷的小手，“快些来坐，太医来了，已经无事了。”

　　淑妃看在眼里，嗑瓜子的动作忍不住轻了又轻。

　　这边孙太医急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容嫔跪坐在地上，牢牢将大皇子圈在怀中，胸前的柔软被挤压得呼之欲出，孙太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努力想查看大皇子的状况，偏偏不得其法。

　　“这……老夫实在是……”孙太医保持着跪姿，不断用膝盖左右调整着方向，袖口将额角的汗擦了又擦。

　　“容嫔！还不快些将大皇子交给孙太医诊治。”兰羽心扶着香雯的手款款走进大殿，亮蓝色的裙摆拖过地面。

　　容嫔终于松了手：“娘娘，你看陛下……娘娘可要为妾做主啊！”

　　话音刚落，被解除禁锢的大皇子喘着气，倚靠在孙太医助手的胳膊上，“哗”得吐出一大滩污秽。

　　在场众人无不悄悄掩鼻，孙太医强忍着刺鼻的味道，仔细把了脉：“大皇子脉象沉稳有力，不像是中毒的样子啊……”

　　容嫔一脸惊讶：“孙太医，您好好看看，怎么会呢？”

　　兰羽心利剑一样的目光顿时射了过来，容嫔便又结结巴巴补充道，“若是果真、果真没有中毒，妾实在是、太过激动。”

　　孙太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在大皇子的手臂浅浅扎了几下：“大皇子只是吃坏了东西，才会突然腹痛，后来将污秽尽数吐出，便也相安无事了。”

　　郑煜明点点头：“给他开两副调理的方子吧。”

　　宫人们井然有序地清理好脏污，又给面色逐渐恢复红润的大皇子换上干净的衣衫，郑煜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群莺燕：“到底怎么回事，谁来说？”

　　淑妃环视众人。

　　容嫔双目通红，不知在想什么。

　　兰羽心端了一杯刚沏的热茶，正嘟了嫣红的唇吹开面上的浮沫。

　　当事人秦若扯了块帕子，低着头像是在拭泪。

　　于是，她生出一种“果然需要我出手”的责任感，银铃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响了起来：“回陛下，妾倒是略知一二。”

　　郑煜明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直说。

　　“今早容嫔带了大皇子，说是来感谢贤妃的照顾，特意带了亲手做的枣泥酥给大家品尝。贤妃想着邀请大皇子一起吃，容嫔却说昨日大皇子已经吃了许多，还因积食请了太医，因此贤妃端了杯牛乳茶，说给大皇子养养肠胃，刚喝了一口，大皇子便说腹痛，容嫔立刻说是贤妃下了毒。”

　　说罢，指向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牛乳茶。

　　郑煜明漫不经心指了立在一边当木桩子的孙太医：“去验。”

　　孙太医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仔细嗅闻一番，又用指尖沾着尝了尝：“这牛乳茶无毒，反而烹饪手法极佳，是上好的调养之物。”

　　“昨夜可有人来尚医局请太医，给大皇子看肠胃？”

　　孙太医将头垂得低低的：“这须得看尚医局记录在册的卷宗，臣恐一时记差了，不敢妄言。”
　　郑煜明点点头：“没你事了，下去吧，找李全领赏。”

　　孙太医松了一口气，将调养的方子交到容嫔手中，又将药箱放在助理手中，仔细理了理胡须，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容嫔脸上的表情已经微微颤抖：“陛下……妾照顾大皇子不周，一时如惊弓之鸟冤枉了贤妃娘娘，还望陛下责罚。”

　　郑煜明温柔抚了抚秦若耳边的碎发：“爱妃想怎么处理？”

　　“妾但凭陛下做主。”

　　“禁足三个月吧，将大皇子交由皇贵妃照料，今后你也别沾手了。”郑煜明站起身，并不看地上跪着的容嫔，“朕还有要事在身，你们姐妹坐着聊。”

　　“陛下！”兰羽心突然出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妾听闻陛下在准备南巡的相关事宜，不知这次是带哪些宫妃一同出行？”

　　郑煜明将目光锁在雨后春兰一般的秦若脸上：“带上贤妃，别的就算了，阁老们都在劝朕一切从简。”

　　兰羽心仍旧不死心：“妾也许久不曾出宫了，陛下……”

　　“再说再说。”郑煜明甩了甩手，“后宫诸多事宜离不开你，你若走了着三日的时间可不够安排的。”

　　“陛下昨日还说，妾操劳后宫多有劳累……”兰羽心压下怒火，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一定要达到目的。

　　郑煜明却露出一丝意外：“确有此事，不过爱妃自己也说了，这些是你的分内之事，并不感到辛苦。”说完，急急招了李公公，“还有机会的，下次一定带上爱妃。”

　　看着郑煜明离开，众人的神色渐渐变幻。

　　兰羽心甩了甩袖子，凤眼中暗藏了一抹凌厉：“本宫先恭喜妹妹了，只是陛下说了后宫离不得人，不能同妹妹相伴。”

　　秦若柔柔笑道：“没有皇贵妃操劳，妹妹也没有出宫的机会。”

　　兰羽心听在耳中，只觉得她知晓自己的所有计划，不阴不阳哼了一声，带着大皇子和容嫔离开了。

　　偌大的正厅恢复宁静，淑妃眼珠转了转，端起桌上的一叠枣泥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作为配合你的回报，这个归我了吧？”

　　秦若顿时失笑：“你的要求未免有些简单了。”

　　淑妃摆摆手，捏起一块暗红色的糕点轻咬一口：“我还得感谢你呢，这么大的热闹，我可是许久未曾见到了，又能让我回味一些时日。”

　　一块糕点三两下被消灭掉，她舔了舔唇，一脸享受：“皇贵妃走时的表情，真真精彩，陛下亲手给她下面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听春却满是疑惑：“淑妃娘娘，这糕点没有毒吗？”

　　淑妃瞟了一眼秦若，眼里充满“你身边居然还有傻蛋”的神色，耐心解释道：“容嫔刻意交往这么久才第一次送吃的，就是希望我们认为糕点有毒，让你们防备着她，其实她的目标从来不是毒倒你们娘娘，而是将贤妃的名声败掉，那些朝臣才会无话可说。”

　　说着，从她一直默默嗑瓜子的地方取出一个青釉茶杯：“这才是大皇子喝下的牛乳茶，那喂茶的宫女加了料，我趁乱将我的茶杯与这杯毒茶换了个，这才瞒过太医。”

　　她耸耸肩：“别的不说，容嫔的糕点真的很好吃。”说罢，一手毫不费力地端着那装满糕点的高脚盘，一手随意挥了挥，“回宫吃枣泥酥了，你们主仆慢慢聊。”

　　听春只觉得惊讶万分，她看了辛佳：“你也知道？”

　　辛佳点点头：“我检查过那些糕点，宫女腰间藏的药粉也弄到一点，毒药并不致命，所以拖到太医快来的时候，娘娘才同我一起找了机会喂了催吐药。”

　　听春皱着小脸：“为什么不将她下毒的事说出来？容嫔就这么被轻拿轻放了。”

　　秦若指甲稍稍一用力，一粒瓜子弹了出来：“我越柔弱无知，对手便会越张狂，等他们彻底失了警惕才是下手的时机，不然靠谁主持公道，那个翻脸不认皇贵妃的陛下吗？”

　　听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淑妃娘娘肯帮咱们，是个好人。”

　　秦若轻轻勾唇，目光中闪过一丝悲怆：“淑妃是个好人。”

　　前世自己依附兰羽心，打入冷宫之后却被弃如敝履。

　　淑妃是将门女子，长相玲珑可爱，却习得一身好功夫，最爱一个人在宫里闲逛。

　　她行事过于随心所欲，并不受皇帝喜爱，因而算是顶了妃子名头的透明人。闲逛之时发现了冷宫中孤孤单单的自己，便也时常带了些酒肉糕点，瓜子花生之类的来探望。

　　通常看守的人换岗的时候，淑妃便会背个鼓鼓囊囊的小包，熟练翻过围墙，然后欢欢喜喜拉着自己一同窝在房中。待再次换岗的时候，又背了已经空荡荡的包裹翻墙离开。

　　这样的光景不过半年，淑妃乍然自尽于寝殿。

　　秦若长出一口气，将回忆甩开。

　　“淑妃第一次来听雨阁，便已经向我们示好了。”秦若的笑容有些明亮，找了个说辞，“她是个爱热闹的，和皇贵妃也不对付，因而愿意帮了我们。”

　　她垂眼看了那杯还未凉透的毒茶：“处理干净吧。”

　　容嫔失魂落魄跪在兰羽心身前：“娘娘，是妾大意了。”

　　“不见得，贤妃若不是运气过于好的话，就是身边有高人。”兰羽心沉声道。

　　“会不会是淑妃？她近日一直来凑热闹。”

　　兰羽心轻嗤一声：“她若是有那个脑子，当年腹中的小公主便能保住了，何至于现在整日神出鬼没，陛下看都不想看她？”

　　说着叹了口气，“陛下带贤妃南巡，还说要查验江南的收成，这借口真是笑死人了。不过想来月余才能回京，今日的事恰好可以翻篇了。”

　　容嫔猛然抬头：“南……南巡？”

　　“你怕什么？”兰羽心眼尾一扬，“陛下就是去玩的，况且你爹管的连州这么宽，陛下又不一定会去榆林县。”

　　“妾、妾只是……”容嫔脸色惨白，字句也不连贯起来，“娘娘、娘娘帮妾送一封家书行吗？总归是要给、给家父提个醒……”

　　兰羽心捏了只葡萄，仔仔细细剥了皮放入嘴中：“写吧写吧，这有纸笔，写完就让人给你送。”染了紫色汁液的指尖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要沉得住气一些，大皇子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容嫔此时眉眼乱飞，频频点头，全然不知听进去没有，兰羽心见状，轻轻撇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