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双重生）》坠山海

2、反应

　　精心铺制的石子路从脚下直直延伸出去，红菱稍快一步走在秦若身前，因微微侧着身，说话的声音不至于被遮挡。

　　秦若一路听着她的介绍：“听雨阁有些偏僻，建在了御花园的后头，所以没有宫妃居住。好在景致不错，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想着，将那处改成自用的藏书阁。”

　　“这条路右转是永和宫，是淑妃娘娘的寝殿，紧挨着永和宫的就是娘娘的启祥宫，等修好也便能搬进去，淑妃娘娘是个妙人儿，娘娘见了定会喜欢……”

　　“这条路通向御花园，现今正是早菊盛开的时候，有些夏日的花儿还没落尽，端的别有一番滋味。”

　　秦若听着红菱清脆的声音，思绪却飘到那个久居深宫的皇后身上。

　　帝后是半路夫妻，勉强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待兰贵妃入宫后，一门独宠，皇帝找借口将凤印给了她，皇后便搬进了远离众妃嫔的永寿宫，不管六宫事宜，不用妃嫔请安。

　　前世她直到死去，也不过只在中秋和春节家宴见过皇后两次，对方更是早早退场，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可这个看起来就很精明能干的红菱，好似又在处处透出皇后的不简单。

　　“此处就是听雨阁了。”红菱停下脚步，迎向秦若探究的目光，“雨贵人出了意外，这里便空下了，但娘娘是读书人家出身，想必不会介意这些。”

　　见秦若笑着点头，她才接着说道：“香雯回去告知了贵妃娘娘，稍后就会有人给您送下人和物件，皇后娘娘近日正在诵经，不便见人，明日娘娘只需去贵妃娘娘那里请安便可。”

　　秦若闻言，微微向红菱颔首：“麻烦姑姑了，劳姑姑代我向皇后娘娘问安。”

　　身边的人终于清空，听春不自觉垮下已经僵硬的脊背，扶着秦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娘娘为什么不去和贵妃娘娘一起住？奴婢看香雯姑娘邀得十分诚心。”

　　享受着听春的按摩，她轻轻开了口：“无事献殷勤，能有多诚心？无非是急着将我绑成她身边的刀罢了。”

　　不阴不阳的语调又出现了，听春不敢接话，专注起手上的动作来。

　　秦若用手触摸叶缝间漏下的日光，指尖被照得剔透，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前世同样的借口，当时因着不想违背贵妃好意，住进了承乾宫偏殿。

　　从那之后，自己被哄得从未见过皇后，在她的吹捧之下更是回回见了皇帝便要劝谏，还莫名其妙进了冷宫。

　　要说前世的自己有什么特色，除了那些温婉贤良的虚名，便是和父亲十成十相似的一根筋。总以为天下之人都信奉孔孟的仁义之道，却不想仁义是表，内里装满了污秽。

　　与此同时，众人正在向各自的主子汇报最新发生的情况。

　　香雯垂首立在兰贵妃面前，一句不落地将秦若的话学了一遍。

　　兰贵妃穿了件宝蓝织金的锦衣，斜斜靠在贵妃榻上，身旁宫女时不时喂上一只剥好的葡萄，她上挑的丹凤眼便轻轻眯起来，像一只懒洋洋的狐狸。

　　听完香雯的话，兰贵妃握着冰丝团扇的纤细手腕微微一顿，接着狠狠摇了几下，铜质的扇柄敲击在那只碧汪汪的翡翠镯子上，与她的声音一般清脆：

　　“果真是秦家的女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左一句礼法右一句规矩，实在迂腐蠢笨。不来也罢，我倒省的在陛下来的时候防着她了。”

　　香雯立在一侧，知晓贵妃说这话是将这件事翻篇了，她犹豫半晌还是补充道：“娘娘，她接受了那个红菱的请求，去了御花园后的听雨阁，还是红菱领着她去的，皇后会不会趁机......”

　　兰贵妃随手将扇子一甩：“不至于，皇后天天吃斋念佛，巴不得没人烦她，最好连每月十五陛下用膳的日子也别去了。”

　　整日吃斋念佛的皇后正跪坐在蒲团之上，柳叶眉下的眼皮微微垂着，纤长的睫毛投射在不施粉黛的苍白脸颊上，显得格外平和。

　　红菱简短利落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语到最后却显得有些迟疑：“娘娘，贤妃娘娘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在向我们示好？”

　　皇后拨弄佛串的动作忽然停住，透明的指甲轻轻在檀木制成的佛珠上划过：“不必多管闲事，兰贵妃不久之后将晋封皇贵妃，你去我库里寻一寻，看看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

　　红菱看着皇后纹丝不动的背影，从前还有些女子的娇态，但在林阁老一家致仕离京之后，皇后就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精神，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无波古井。

　　她犹豫了一番，依旧不死心：“晋封还有些时日，只是贤妃娘娘住的听雨阁有些简陋，不知兰贵妃会怎么安排，不如让奴婢在库房中寻一点女子的小玩意给贤妃娘娘送去。”

　　她大着胆子，有些本该隐藏的话也流了出来，“奴婢看贤妃娘娘眉目温和，是十分知书识礼的，就像娘娘刚进宫时......”

　　“不过是暂住几日，何必费那么多心思。”皇后挪了挪腿，伴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她的声音轻而缓，好似在自嘲，“已经将她放进了雨贵人住的地方，难道还要让她步雨贵人的后尘吗？”

　　“奴婢只是，看见娘娘整日忧思过重，想让您有个伴。”红菱的话音落了下去，带了些许困惑，“雨贵人只是贵人，可她是贤妃娘娘啊！”

　　“在这里的女人身上，妃位的作用，就是让她从地上转到了一张草席上。”皇后拨弄佛珠的动作渐渐加快，“下去吧，我还要再诵四十九遍《金刚经》。”

　　待气温渐渐升高，听雨阁已经被兰贵妃派来的人布置得妥妥贴贴，香雯一边指挥着尚食局的人摆弄午膳，一边引进来四五个垂头的宫女太监。

　　“贤妃娘娘，按宫里的定制，本不该只有这几个下人伺候的，只是这听雨阁有些局促，便也不好安置太多，这些下人您先用着，待搬回启祥宫再添减也是来得及。”

　　不等秦若看清眼前的人，香雯又让人端出几个堆叠的托盘：“这是贵妃娘娘皇后娘娘送下来的赏赐，皇后娘娘那里走不开人，便也托我们娘娘一同送来。”

　　“这是明日请安需穿戴的贤妃服制，皇后娘娘不便，明日娘娘只需去承乾宫请安，陛下也会在承乾宫内。”

　　香雯交代完一连串，领着送东西的人告辞了，只留秦若和一院子毫无交流的人面面相觑。

　　看着满院子面色恭敬，实则各有其主的宫人，秦若朝着听春扬了扬眉。

　　“娘娘，你、你怎么都吃了！”听春按照秦若先前的交代，好不容易打听、安顿完宫人，就看见秦若已经独自用完午膳，她大惊失色，却不得不压低声音，“娘娘之前说了，宫中吃食用具，甚至衣料床榻都要多多注意的！”

　　秦若微微偏头：“在我阵营不明的时候，没有人会对我动手。”

　　听春看了一眼屋外打理花木、洒扫搬运的宫人，有些不明白：“可兰贵妃在宫里一家独大，娘娘不同她一起，还有什么法子呢？”

　　秦若挑起托盘中朱红色的宫装：“兰贵妃的一家独大，是陛下给的。”

　　“陛下？”听春小脸皱成了团，脑子里想起秦振华的评价：

　　朝政靠的是阁老们，后宫靠的是李公公。

　　暮色四沉，秦若换了件月白色长纱裙，一条淡绿的丝带勾出玲珑的腰线，长发被一支碧玉簪子松松挽起，在夜色中显出一种别样的娇弱柔美。

　　“你在寝殿中，若有人打听只说我去了御花园。”秦若提了一盏八角宫灯，柔和的光打在她的侧脸，淡漠的神色冲散了娇弱，无端生出一种出尘的仙气来。

　　听春不知道秦若的打算，恭恭敬敬应了。

　　御书房里，身着龙袍的男子面色有些苍白，一目十行扫完一张奏折后，他捂唇咳嗽了两声，随手写了两个字，便将折子扔到一旁，看了眼窗户。

　　李公公适时开口：“天色不早，陛下也该歇息了，奴才这就去告知兰贵妃一声。”

　　待坐在龙撵之上，郑煜明才假装不经意开口：“你上午说，秦家那个女儿自请去了那个什么破楼？”

　　李公公跟在龙撵旁边，补充道：“启祥宫走了水，贵妃娘娘原是想将贤妃娘娘安置在承乾宫偏殿的，但贤妃娘娘很是守礼，不愿坏了规矩，这才去了听雨阁。”

　　郑煜明嗤地一笑：“和她那个爹一模一样。”他压下唇边的咳嗽，“许久没去御花园了，绕过去看看吧。”

　　秦若提着灯笼，穿过空荡荡的后院，从听雨阁后门绕了出去，三两下便来到了御花园的湖边。

　　将灯笼挂在廊柱上，她施施然倚靠着围栏，拿出一包鱼食，不紧不慢地向湖里投食。

　　郑煜明的仪仗队走到对面，就看见湖边的长廊上挂了盏灯笼，灯下还有个人影。他眯眼看了一会儿，下龙撵只带着李公公一人，穿过湖边的长廊朝着那人走去。

　　夜色中，湖边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宫灯素白的灯壁透出的光被雾气沾染，洒在那个玲珑的人影上。

　　她白皙的指尖捻起一撮鱼食，投进湖中，长袖轻飘飘划出一道弧线，如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一双清亮的眼望了过来，连带着那蹙起的眉，还有微张的唇，都多了些不可名状的诱惑。

　　郑煜明心中一动，灯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李公公迅速捕捉到了郑煜明的神色，抢先开口道：“贤妃娘娘吉祥。”

　　郑煜明原本荡漾的神色立时僵住，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衣饰素简，柔弱之气扑面而来，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他拧着眉毛，一腔怒火无处发散，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秦若低了头，声音似水：“妾府中的池子里养了些鱼，每每到了夜里，看灯下鱼儿争食，别有一番乐趣。现下刚刚入宫，颇有些不安，只想做一些熟悉的事，稍作缓解。”

　　郑煜明刚欲点头，垂眼看见了秦若白皙的脖颈，在微弱的光影中显出少女特有的嫩白，莫名其妙怒道：“御花园可不是你府中，怎么秦大夫没有好好教过吗？堂堂宫妃，大半夜独自闲逛，毫无礼法可言！”

　　语毕，朝着李公公昂了下巴：“送她回去！”

　　秦若听到他色厉内茬的声音，心里满是无语，面上依旧装作泫然若泣的样子，声音甚至带了点哽咽：“妾知错，陛下说得是，妾告退。”

　　郑煜明看着秦若离开的背影，袅袅娜娜，又透出一丝倔强来。

　　走向很奇怪啊，满朝文武都说她贤良，怎么她不像她爹一样，同自己叫板呢？他一甩袖子，对着折回的李公公高声道：“去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