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原初拾

2、第 2 章

　　兰茂城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忽然又热了起来，这两日烈日当头，又让人体验了一次酷暑。

　　今日仍旧骄阳似火，兰茂城的百姓不去纳凉，顶着炎阳，争先恐后挤在西郊空地，将不大的行刑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不为风雅不为享乐，而是为了看恶人被砍头。

　　恶人叫万至福，乃十年前杀害寡妇王氏母女的元凶，潜逃在外多年，一月前刚回兰茂城就被抓捕入狱，今日行刑，告示贴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兰茂城中闲来无事之人，也就都来凑热闹了。

　　眼看快到时辰了，聚集的人群中，一人高呼道：“来了！”

　　不远处，官兵们整整齐齐两列队伍缓缓走来，中间一辆囚车，犯人万至福被锁链扣住，头发上脚下都是烂菜叶，破烂的囚服也被馊水打湿。这些都是一路过来，义愤填膺的百姓投掷。

　　嘈杂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是气宇轩昂的县令，身后跟着的衙役们押着万至福，抵达了空地刑场。

　　片刻后，县令在高处入座，衙役们行动有序地将犯人押至行刑台。

　　此时的刑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县令身上。不远处，万至福双手缚于背后，双腿跪地，脸色灰败，一双眼珠子转也不转，如同灵魂出窍。

　　募的，一阵诡异的狂风突起，吹起了众人衣袂，与此同时，天空飘过一片灰云，刚好遮住了众人所在的这片地域。

　　县令仰头望天，在场内高喊：“时辰已到，行刑。”

　　这一声仿若晴天忽起的惊雷，震得犯人万至福一个哆嗦，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找回了神智，迫切想要求生。他以头抢地，在刽子手举起大刀时，吓得尿了裤子，想去抓刽子手的裤腿，可双手被绑住，动弹不得，只得仰天哭喊着：“冤枉啊，我冤枉！老天爷，救救我，我是冤枉的呀……”

　　声音悲怆，每一字都椎心泣血，倘若不是真的杀人犯，必定让人动容。

　　兰茂城百姓对此已然麻木，之前见过的每一个死刑犯在行刑前，都会来这么一出。这杀害无辜的凶手要是冤枉，天底下怕是没有恶人了。

　　刽子手沉默不言，无视万至福的叫喊，举起手中二十斤重大刀，明晃晃的刀光一闪，须臾间，万至福的人头便落了地。

　　顿时，围观人群一片喝彩叫好声，仿佛他们看的不是砍头，而是一场园子里的大戏。

　　**
　　兰茂城乃南方一座繁华城池，县令唐卯言上任三年，治理得井井有条，城中不见偷鸡摸狗之辈，百姓安居乐业，一副欣欣向荣之景象。

　　从刑场归来，唐卯言还未下马，就听衙役禀报，有人在牢房闹事。唐卯言心中有数，命衙役将人带到衙门，他先回了一趟内宅，兜兜转转了一圈，才又回到大门口，问了守卫：“今日那人还未到？”

　　守卫答：“大人早前吩咐过，贵客若是到了，小的一定第一时间禀告大人，不敢拖延。”

　　唐卯言幽幽叹口气，摇着头，进了衙门公堂。

　　此时牢房闹事之人已经跪在堂下，一见他，立刻起身想要迎过去，被衙役按住，又跪回原地。不能乱动，他只好愁眉苦脸哀求道：“大人，草民想要见我爹一面，恳请大人让我见见我爹吧。”

　　唐卯言道：“吴州，并非我不让你们父子相见，你爹自被捕入狱，便一直疯疯癫癫，无法正常交谈。你也曾去探望过一次，当时差点让你爹破牢而出，我也是迫不得已。”

　　吴州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已然瘦了一圈，他不甘心道：“我爹一向精神正常，那日喝醉了酒，失手杀了人，不是他本意。待我爹酒醒后，他一定会恢复平常。大人，你就让我去见见我爹，说不定他已经好了。”

　　“若是恢复，我定会让人知会你一声，不至于拦着你们父子相见。况且，那日的案子还未审理，我也等着向你爹问话。”

　　“那我可否问大人，我爹将会是什么罪？”

　　“杀人偿命，此乃当朝律法。”

　　吴州一下激动起来，大声道：“可我爹并非故意，那人也是我爹好友，为了招待他，我们还准备了好酒好菜，我爹不能是死罪，求大人开恩啊。”

　　唐卯言道：“好友好酒好菜，也不能说明没有杀人动机，况且此乃你的片面之词。我已调查过，死者二十年前与你们吴家是邻居，后来搬去了城西，据说二十年前，你们邻里关系并不好，死者搬家时，还曾与你爹有过矛盾，在你们家门口大打出手。”

　　吴州那时还未出生，不知内情，却还是强行辩解道：“陈年往事，不值一提。那日我爹与那人把酒言欢，还谈及我的婚事，欲做媒，将亲戚之女许配给我。若是关系不好，也不会有此一举。”

　　唐卯言却含着笑问道：“吴州，我且问你，你爹在你面前可曾提起过这位老友？”

　　吴州心虚，却嘴硬：“提……当然提过。”

　　“那你可知，死者姓谁名谁？”

　　“……”吴州心里慌乱起来，那日他爹并未向他介绍过那人，只让他叫叔，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哑口无言，脑子在很久之后，才转了过来，说道，“那人姓……张吧。”

　　唐卯言看穿了他的把戏，直接拆穿道：“他既不姓张也不姓王，你不是记错了，你是根本不知道。吴州，你爹杀人那晚，你企图隐瞒，翌日清早我们找上门时，你还用稻草藏尸，审讯你时，你也不配合，谎话连篇，关了你一日，你才老实。我念及你乃吴家独子，才放了你一马，若是再闹事，就不是公堂劝诫这么简单了。”

　　吴州握紧拳头，恼羞成怒：“那你将我关起来，我宁愿去坐牢，在牢里，我还能见上我爹一面。”

　　唐卯言微微一笑，眼中却带着寒冰：“若是将你关入牢房，也不会将你与死刑犯关在同一间，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如你愿。”

　　**
　　吴州骂骂咧咧从衙门出来，步伐极快，不看路，也不看人，于是在拐角处狠狠撞到了一个人。

　　吴州没感觉到疼，眼神从对方白色衣袂上飘过，停在了头顶上几乎遮天蔽日的桂花树上。与酒肆外的那棵不同，眼前这棵桂花树不仅大了一倍，花也开得更加繁密，一串连着一串，小黄花也大了一圈。

　　后知后觉，吴州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桂花香，他皱紧眉头，嘀咕道：“呸，真是晦气，到处都能闻到这股臭味。”

　　直到走远了，他也没看撞到的那人一眼。

　　**
　　县衙府外，两排守卫目视前方，背脊挺直。一向警觉的他们，头一回大意了，一位白衣男子直到走到他们面前了，他们才发现。

　　“来着何人？”一守卫上前一步，拦在男子面前。

　　“在下受唐公子邀约，前来拜访。”

　　守卫皆是一惊，反应过来这位乃是唐大人从四天前，每日回府都会问一遍是否到了的贵客。

　　他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