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与鸠》枕藏洱海

5、甘愿

　　我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感觉到我似枯灯燃尽，那一个个的真实又虚幻的梦，像是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重印。
　　我更宁愿相信，是梦魇作祟。
　　阿枝昨晚怕我想不开，一直守在门外，这会儿见我醒了便干呕。
　　于是叫来了郎中与我瞧瞧。
　　他问我，“月事多久没来了？”
　　我想了想，回答，“两个月。”
　　“恭喜临王妃已有两个月身孕。”意识到称呼不对，他便改了口，“单姑娘，只是……”
　　“何事？”
　　“您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不适于怀胎十月，我还是劝你可暂时考虑不要这个孩子。”
　　我抚了抚平坦的小腹，还未开始期待肚子里的小家伙到来就已将他扼杀。
　　郎中离开后。
　　我喝了避子汤，之后有四日都是在房内度过。
　　第五天，我想出去走走。
　　阿枝将我扶着，小心翼翼。
　　我笑着道，“我又不是不能走了，如今没了各种束缚，我倒是觉着这身子骨越发轻巧许多。”
　　我扯出一丝苍白的笑，阿枝见了似乎在掩面而泣，我知道的，见这几日房内所有的镜子都被撤了去，就已经知道了。
　　刚走到庭院内，林侍卫便报，府外有临王妃想与我聊聊。
　　我与她不熟，也没什么可聊的。
　　便让她请回。
　　哪料她自顾自的进了府，还带着三四个丫鬟伴在她左右。
　　像是要干架。
　　我身边只有一个阿枝。
　　我又不怕她，而且 她不说话我也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无疑就是讲萧临鸢怎么怎么了呗。
　　萧临鸢不在府上，她倒是自在悠闲来找我。
　　“皇上本是赐婚与我们的，临王也是，没有拒绝，这才将姐姐你休了。”
　　我总感觉她像我的催吐剂似的，她每说的一句话就让我十分反胃。
　　她说的那些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无非就是朝我显摆的，我也懒得与她多说。
　　“姐姐？林小姐可是算错了自己的年纪？你可是比我家小姐大了整整两岁，怎么好意思叫我家小姐，姐姐的？”阿枝回了过去。
　　我看到那林氏脸色难看极了，心中暗爽。
　　阿枝太太太给劲儿了！
　　“你这个下人真是无礼，我说话轮得着你插嘴吗？”
　　“林小姐可是忘了谁才是最无礼的那个？未经允许就擅闯民宅。是萧临鸢太纵容你了么？”我故意捂嘴，表现出惊讶，“哎呀，我给忘了，你们前几日才成亲呢？这不该怪他未教你礼数，是你娘家未教好。还有，阿枝岂是你能指着鼻头骂的？！”
　　懒得废话，我便带着阿枝去别处转悠了。
　　正当我起身，还没走几步，就感觉到背后一阵刺痛感。
　　短刀扎进了我的后背。
　　比几年前被箭射中那次更疼了。
　　但我没有那次害怕了，一个将死之人，对待死亡反倒是平静许多。
　　意识停留之际，我只听到她说，“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的，大婚那日，未与我入洞房就算了，连醉酒时都是唤的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么？
　　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躺在血泊里，若是从前，我定不会这般弱的。
　　我听不见，或是阿枝惊慌喊人救命，或是林氏自己被吓得失措，或是萧临鸢从朝中赶来。
　　——
　　待我醒来，我感受到了冬季前夕短暂的阳光。
　　只是我太冷了，那温暖的阳光也成了杀死我的利器。
　　恍惚间。
　　我觉得我的时日并不多了。
　　见我醒来，萧临鸢从门外进来了。
　　我问他，“可是要入冬了？”
　　“马上就入冬了，你再多留些时日好不好？我们再去鸢山神庙许一次愿，再看一次烟火好不好？”他祈求道。
　　他哭了。
　　我第一次见他哭，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景。
　　我伸手将他的泪擦干。
　　“人各有命，我早已知定数。”
　　“对不起……”他说。
　　“阿鸢，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任何。”是我年少爱慕之心的过错。。
　　我甘愿嫁他为妻，甘愿成为他的一枚棋子。
　　我知道他日日所做都是为了给萧临安看，让他心生嫉妒，让他怒火中烧。
　　我知道，萧临鸢或许就没能爱过我。
　　他一直想要的是我的爹爹和兄长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扶他登上皇位。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的。
　　可是心口隐隐发痛。
　　说完每一句话，都好像要被抽空。
　　后来我便不说了。
　　我感觉太冷了。
　　我闭上双眼，身子变冷了。
　　我感觉到了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我听见了，萧临鸢的最后一句话，
　　“我爱你。”
　　一瞬间，两行热泪从我眼角滑落。
　　——
　　郎中说。
　　那刀上并没有毒。
　　但单鸠本就快死了。
　　那个古灵精怪，脸上肉肉的的少女，如今瘦的只剩皮包着骨，她患的病，无人能解。
　　林晚云用短刀伤了她，医士来的也晚。
　　医士说，他也尽力了。
　　萧临鸢跪在她的身边，嘴里不断喃喃，“怎么会呢？”
　　他明明说过，再等等就好了。
　　再等等。
　　可是他的娘子，等不了了。
　　他轻轻抚着她的面颊，探着她的鼻息。
　　她的身子变得很冷很冷了，明明还未入冬呢。怎么就凉了呢？
　　他握住单鸠的双手，试图用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
　　但已无用。
　　他深知她已经离开，但不愿接受现实。
　　所以一遍遍安慰自己，一遍遍以为她还在这里。
　　她那么怕冷怕黑的人，怎么能一个人在地里呢？
　　风影摇曳，黑云遮月。
　　那夜，他听见自己说，“我亦心悦于你。”
　　那是对那日单鸠中箭的答复，他听到她最后问了一句，“那你呢？”
　　他那时不知是否为喜欢，不知是否是对家人的关心和爱。
　　他现在知道了。
　　失去她亦如失去整个世界。
　　那么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只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
　　十月末
　　他便命人将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林晚云丢进荒山深处的山洞里，自生自灭。
　　他生来便就残酷无情，喊打喊杀便也是他常干的事。
　　残暴中带着些粗鲁，粗鲁中透着冷血。
　　曾经先帝并不重用于他，说他将来登基会成为暴君。简简单单的语句，定了他残暴的罪名，让他镇守边塞，等到萧临安坐稳了皇位，他才得以回来。
　　——
　　十一月
　　单木枝在单鸠的墓前服毒死去。
　　那毒很苦，苦若黄连。
　　可是与单鸠离去，她的思念之苦又比得上什么呢？
　　那天她带上一盘上好的烧肉，来到墓前。
　　笑着跟她说，那是她亲手做的，这次肉没糊了，味道也是单鸠爱吃的那种。
　　单木枝与她说了好多。
　　想让她快快回来，没有她，单木枝经常被其他婢女欺负，她没了单鸠撑腰，更没了单鸠与她玩闹。
　　也再没有人唤她阿枝了。
　　那日单木枝没有回去了，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依旧照射四方。
　　照在单木枝祥和的脸上，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眼角还挂着泪珠。
　　她昨晚梦到单鸠了。
　　在死之前梦到了她，她说，“阿枝，我们这次来玩捉迷藏可好？”
　　那是六岁的单鸠。
　　单木枝笑着回答说“好。”
　　她仿佛也成为了十一年前的那个陪伴在单鸠左右的少女。
　　她们玩闹着，追逐着。
　　直到来到了单府后花园，单木枝连忙喊着，“小姐，那地方不可去的！”
　　“阿枝，”单鸠叉着腰有些不太高兴，“你怎么又叫我小姐了？不是跟你说了要唤我‘阿鸠’么？”
　　“可是主仆之别啊，小姐。”
　　“嗯？”
　　“阿鸠。”阿枝改了口，有些不太习惯。
　　“这就对了嘛！”
　　单鸠牵着她，哼着小曲。
　　单鸠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那里有阿娘，有爹爹和兄长。
　　去了那里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单木枝跟着她，跑向了远方。
　　萧临鸢一早来到这里，就见阿枝已经死去多时了。
　　便在单鸠旁，将她埋了进去，立了个碑。
　　碑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未标出生时日，未标家里几许人。
　　只是写着，“单鸠之友，单木枝”。
　　——
　　林晚云在死之前说出了皇帝的目的。
　　是为了让萧临鸢无法如愿以偿，那日萧临安召见她去宫里，便与她说，“那单府单将军的女儿单鸠也是朕喜爱的女子。”
　　“若朕再早一点娶亲，若朕不让萧临鸢回来那么他们就不会再一起，而朕也能得偿所愿。”
　　“你看着后宫佳丽如此之多，朕却一个也不认识，就连朕的母妃给我的皇后我也提不上喜欢。”
　　“朕深受先帝重用，朕想得到的从来就没有不能得到的。而他萧临鸢凭什么？凭什么将本该属于我的女人夺了去？”
　　“既然我得不到，那他也别想得到了。”
　　那天，林晚云在殿堂内听的有些害怕，感觉这皇帝有些爱而不得，魔怔了。
　　但她不敢抗拒。
　　她本就出生于重男轻女的林家，又是二房所生，还是第三个女儿。
　　再者她也是早已爱慕临王了，虽然只是那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但能嫁给他，定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然是做工具人。
　　但她不会想到，萧临鸢虽然不敢违抗圣旨，但她只要伤了单鸠，他便可以随时杀了她。
　　其实她也早就听闻，临王的凶残，如嗜血的狼一般，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她拿到短刀的时候犹豫了。
　　进与退都是死路一条。
　　于是她接下了短刀，并再三确认是否有毒。
　　萧临安有些病态的笑了，“有毒，但，是微毒，就连太医都无法判断。你大可放心。”
　　他说那是新型的毒，一发作人便会涌出悲伤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悲伤过度而亡。
　　是那种心如死灰的痛感。
　　但他没说，单鸠就算被刀刺伤也会死的。
　　那次被毒箭刺中，他派去的人回来时就说过。
　　所以那日林晚云刺她，有皇帝的命令，也有私人恩怨。
　　看到单鸠倒在血泊的时候，她是很害怕的。
　　害怕到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无力。
　　但她并不后悔。
　　因为皇上告诉过她，若是她能活着从临王府出来，他便能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和大量财物赠与她。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