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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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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眉以抄书过多、犯了手疾,短时间内无法提笔写字为由,向李广烽告了足足半月的假。
她寻思这假能有多长就尽量让它多长,想想只有来元都的头两个月算是安生日子,之后的日子简直能算得上惨绝人寰。
罗汝代李广烽来蔷离宫探视了几次,说是探视慰问,实则是想捅穿柳叶眉骗假之事,甚至将太医都请来了蔷离宫。
柳叶眉为蒙混过去、使尽浑身解数,只要太医轻轻碰触到她的手腕,她便“痛”得嗷嗷直唤,引得太医不敢再轻易触碰,直言还是让柳公主好生歇息吧。
得逞后的柳叶眉开心一时,但不敢放松警惕,她知道整个蔷离宫只有蝶梦是她的人,其余婢女阉人都是渊政王的眼线,于是在其余人面前,该演的戏她还是会演足。
今日入秋,小风恣意、凉爽怡人,柳叶眉实在不愿辜负北部短促的秋意,赶忙拉着蝶梦去中庭雅院赏秋。
听婢女婕妤和芳沅所说,中庭雅院有片枫树林,一到秋日便落下簌簌红叶,好不美丽。柳叶眉生在络漪,自小听闻枫林尽染、霜天红叶的美丽之景,但一直未曾见过,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两人这次选了一条她们从未走过的路前往,还未走到中庭雅院,柳叶眉就被挂着“藏书阁”牌匾的小殿吸引,她寻思这就是放了众多史籍典故孤本的藏书阁,她早前一直想去藏书阁里看看,都未有这个契机,今日竟碰巧走到了此处,哪能有不进去一探究竟的道理?
柳叶眉径直往藏书阁里走去,蝶梦对书无感,只在阁外等候。
阁外的阉人见到柳叶眉后,寻思这是渊政王的义女,若拦截怕是会得罪这位主儿,便未向她索要入阁函件,就让她进了藏书阁。
柳叶眉一踏入藏书阁,便对这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的藏书数量惊叹不已。尽管在络漪,她的藏书是出了名的多,但与这里是远远无法比拟的。柳叶眉走上二层,看见书栏上摆放了众多她可望不可求的古籍,立马挪不动道。
这里竟然有《古韵丰禅》、《向记》和《岭山史料》?!她可是寻了许久的!
柳叶眉激动不已,心想上月渊政王送来的古籍典故虽是优品,但真正珍稀可贵的古籍,渊政王还是不舍赠予。
此时,她余光见到最深处的书栏上,立着“元都元年”的小牌,想到这里的史料算是第一手资料,她可以通过史料多多了解这个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敌人。
于是柳叶眉走上前去,开始翻阅史料。
“元都元年,年尚十六的渊政王立国号,创元都,不废一兵一卒,乃史上第一人,同年渊政王迎娶王后许素卿,立誓永不纳妃……”
柳叶眉翻遍史料,皆是自己已经掌握的情况,有些无趣地放回史料。此时她目光注意到角落夹缝处有个不起眼的史籍,她拿起一看,上头还有被焚烧的痕迹,只留只言片语可阅。
她见封皮是《吴国载史》,立马起了兴致,不过翻来覆去皆是吴国先帝的事迹。柳叶眉突然翻至一页,上头记载算是完整,当她见到“李广烽”三字时,惊呆了眼。
“吴国五十一年,许太后将五岁皇子李广烽,送往吴国作为质子,在吴国期间,享受与吴国太子同等的最优待遇,太尉亲自辅导教诲。太尉直言质子李广烽天资聪颖,实属百年难遇奇才,一点就通、过目不忘,可惜性子调皮乖张,甚是活泼。”
活泼?!这个渊政王日日板着张脸,像何人都欠着他似的,哪点有活泼的影子?这吴国的史官比她还不着调。
“吴国五十三年,皇帝举办同欢宴,庄妃娘娘弹琴献艺,因出言欠妥被皇帝责罚扣除俸禄,关宫内禁闭。翌日,质子李广烽私自偷闯庄妃宫殿,被抓获后……”
柳叶眉看得正激动、未注意到逼近的脚步声,登时一只雄壮有力的手猛地伸出紧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惊得低吓了一声。待柳叶眉看清来人,一身冷汗随即吓出,是目光带着狠绝怒意的李广烽正瞪着自己。
柳叶眉从未如此靠近李广烽,两人不出一尺距离,她被李广烽紧握的手腕,还能感觉到李广烽的鼻息。
她不知互视了多久,两人都不发一语,对她而言或许已经过了一生之久。
半晌后,李广烽眼里的怒意才逐渐消去,他目光看向柳叶眉的手腕,随即用另只手将柳叶眉手中破损的《吴国载史》抽了出来,放进他袖管里。
“看来柳儿手疾已然痊愈了。”李广烽冷冷地说道。
柳叶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装作疼痛的样子抽回手腕,手腕上已经有红通通的手印。
“义……义父怎么知道柳儿在这?”柳叶眉此言一出便后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元都城内的一举一动,尽在本王眼底。”李广烽一字一句地回复道。
“柳儿知错,柳儿只是途径藏书阁,想来看看元都藏书而已。”
李广烽冷笑了一下。
“无碍,若柳儿手已痊愈,明日准时来轩凰殿记史。”
柳叶眉知道她此时再装病绝对是下策,刚才李广烽已经试了她的手腕,于是只能应允。
“是,义父。”
李广烽冷绝地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淡出柳叶眉的视线,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在吴国当质子的那段过往,是李广烽的死穴,她是绝对不能碰触的。不过上头所写李广烽私闯庄妃寝殿,庄妃又是何许人也?
回到轩凰殿后,李广烽将《吴国载史》掷在罗汝身上,他此时的压迫感比平日盛了百倍。
“本王命你毁尽吴国史料,为何还留有此残本?”李广烽一字一句地询问罗汝,罗汝看清是《吴国载史》后,当即扑通一声跪下。
“奴婢知错,奴婢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罗汝声音颤抖不已。
“将负责焚毁的史官阉人,通通杖毙。”李广烽目光带着杀意,身上似乎冒出泛蓝光的寒意。
翌日,李广烽心情大好,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柳叶眉在偏桌偷瞄了李广烽几次,她以为渊政王会恼怒自己擅闯藏书阁,今日再找别的由头折磨她呢,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上一秒雷霆之怒,下一秒就能和颜悦色。她不知道李广烽是遇到什么喜事,也不敢问,毕竟昨日他狠绝紧握她手腕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让她心有余悸。
李广烽阅完公文后,抬眼看向殿外的碧海蓝天、晴空万里。
“入秋了,不妨去中庭雅院走走。”李广烽淡淡地说道。
柳叶眉心生欢喜,太好了,可以出去走动走动,她可不想一天到晚坐在这偏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只能盯着眼前凝神办公的李广烽看。
早前被李广烽要求抄书之后,她如今老实多了,乖乖地记载史料。只是李广烽不召见旁人时,几近一天不发一语,让她好生无聊,执笔也无用武之处。如今李广烽竟然亲自提出走动走动,她高兴地只差欢呼了。
李广烽在前头领路,柳叶眉紧随其后,罗汝和一众婢女阉人跟在末尾。
她目光不安分地四处瞟着,将入秋后的元都王宫情景收入眼底。
快到中庭雅院,远远便能看到枫叶园里一片红,柳叶眉更是兴奋暗喜,她的情绪被李广烽捕捉到,李广烽脸上带着浅笑。
“是不是第一次见着枫?”
李广烽语气温柔,反而让柳叶眉一惊,来元都四月,她还是头一回听李广烽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柳叶眉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若你喜欢,之后本王若无旁事,可许你暂离轩凰殿赏枫。”柳叶眉激动地点头如捣蒜,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不妥,故意拿腔拿调地回复。
“柳儿谢过义父。”
李广烽浅笑一下,以示回应。
众人来到中庭雅院的自安亭,自安亭立于惑池之上,这是元都王宫内唯一的池塘,不,现在还多了蔷离宫的卫姬泉。亭内放置了茶台木桌,偏桌上放了一把古琴,古琴落了些灰,看似有些时日无人弹奏了。自安亭正对满园枫林,如今枫树正值游赏的好时节,枫叶流丹,遍地似火,让柳叶眉心往神怡,终于把这些月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太美了。”柳叶眉不禁感叹。
“坐吧。”
李广烽坐在木桌正座,柳叶眉张望了一下,在思忖是坐偏桌还是李广烽侧位时,李广烽率先发话。
“坐本王身侧。”
柳叶眉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下,一众阉人婢女立在四处伺候,罗汝如往常一般站在李广分身后侧。
“退下。”
罗汝领着阉人婢女们退下,自安亭只剩李广烽和柳叶眉,气氛有些尴尬。
柳叶眉思忖着得找些事缓解气氛,她目光落在李广烽前头的茶台上,于是伸手要去倒茶,在柳叶眉手刚握住壶炳之时,李广烽也握住了壶柄,她见李广烽的手覆于她手之上,赶忙抽了回来。
“我来。”李广烽接过壶柄,将两个空杯斟满。
柳叶眉深觉今日的李广烽异常不对劲,他第一次对她用了“我”,而不是凌驾万人之上的“本王”。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给她斟茶,脸上也不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酷神情。
“这片池叫‘惑池’,立元都那年我起的名字。”
“惑池惑池,想必是义父有惑需解时,最爱来的去处。”柳叶眉的判断无误,李广烽点了点头。
柳叶眉希望李广烽可以日日心神愉悦,那她便可以少受些罪,不用如履薄冰、夜不安枕。可是她知道冷酷寡言才是渊政王的常态,今日算是让她小憩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柳叶眉想着找什么话头来缓解尴尬,李广烽率先发话。
“络漪景美水清,我幼时曾经去过。”
“是……是吗?义父还去过络漪?”
李广烽微微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对柳叶眉聊起过去。
“我去那年,还没有你呢。”
“义父,你这话说的,愈发像柳儿父辈了。”柳叶眉彻底放松下来,恣意明朗地笑了起来。
李广烽失神在她的笑之中,不过仅此一瞬,他很快回过神来。
“当年的我,也与你这般恣意明朗,可以毫不顾忌地开怀大笑。”
李广烽此言,让柳叶眉想到《吴国载史》上记载他调皮活泼的话,莫非上头说的是真的?她想了想,迟疑地说道。
“义父现在也可以啊,何必拘着自己呢?”
李广烽沉默,让她有些微惧,担心是否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好在他并未不悦柳叶眉的逾矩,而是将目光落在古琴之上。
“这把古琴陪了我数载,如今无人弹奏许久,你要不要弹奏一曲,拂拂尘?”
柳叶眉不加犹豫,起身坐在古琴之前。弹琴而已,这有何难?她的琴艺在络漪也是小有名气,时常有名人墨客上门切磋。
琴弦轻抚后,她开始弹奏《落女洲》,这是她最擅长的一首曲子。这曲子的典故她最为喜欢,多年前一名琴女遇一袭白衣良人,相看两不厌、坠入爱河,但却因身世门第之差,白衣良人怀着遗憾娶了旁人,而琴女不可自拔、深陷其中,她作下这首《落女洲》后,投河自尽了。
李广烽许久未如此放松了,他如此愉悦,是因为今早紫鸳宫的阉人来报,王后醒了过来,请他入夜时共膳。李广烽心想,素卿不知她一觉醒来,中庭雅院都落枫叶了吧,不过素卿身子不便,难亲赏中庭雅院的枫林之观,他便亲自过来,拾一片枫叶赠予素卿,望她能开心。
他看向抚琴的柳叶眉,抚琴的她更为千娇百媚、眉目如画,指法流畅优美,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枫叶簌簌而落,如梦如幻,似真亦假。
柳叶眉一曲完毕,正抬眼看向李广烽时,撞见他正温柔凝视自己,也不知他这般静静地看了自己多久。
她心里一悸,心弦似被人撩动,琴音仿佛还在萦绕,回旋在枫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