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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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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长公主同骁骑营统帅苏遇之的婚礼在一个月后如期举行。
京都今年的天气,很是有些怪异,都已入秋多时,却仍似夏日那般炎热。听闻长公主的婚车上,还特意装了冰,虽然是再嫁,但公主出嫁向来是京中乐事。
满京城的人不畏大太阳,都涌在皇宫到公主府的路两旁。建文坐在八宝华盖的婚车上,听着前面二十四位乐官的吹吹打打,看着周围的百姓兴高采烈地哄抢内侍洒下的喜钱,回头望望跟在自己婚车后的嫁妆队伍,数不尽的箱子上都缀着红绸缎带,足足绵延十里,心里一阵怅惘。
大约这桩婚事,除了自己与苏遇之外,每个人都是满意的。
就在这样的怅惘中,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伏在了苏遇之的背后,周身都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芷草味道,似乎还听到他那低沉又温润的嗓子轻轻说了一句,“阿甄,别睡。”
长公主彻底醒来时,已经日落西山,六六替她燃起了内室的灯火,入目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仍是她在公主府住惯的屋子,上一次大婚似乎也在这里,可心境却不同了。上一次,她满心欢喜等着苏遇之前来为她揭盖头,今次只又饿又累,没片刻的情感涌动。
她捏捏睡得僵硬的脖子,吩咐六六帮自己卸掉这一身分外累人的行头。
六六悄悄问道,“和合酒还没喝,公主怎的就要先睡了?”
长公主打着哈欠不以为然,对她道,“苏遇之怎么会在意这种事,何况上次大婚时不是喝过了么?”
六六白了一眼,还是动手帮她拆下了头上缀满各色宝石的凤首冠,又拿了面巾让她细细擦洗。
这时,七条将准备的饭菜端了进来,说道,“驸马爷还在前厅,被几位大人缠着脱不开身,已经喝了不少酒。我都不知驸马爷酒量如此好!”
长公主放了面巾,换了睡袍,松松快快坐在圆桌旁,接过来七条递上的筷子,道,“想来是边关呆久了,练出的好酒量。你去告诉他,我要歇下了,不用过来了。”
七条和六六对视一眼,又说道,“大婚当夜便和驸马爷分宿,这样传出去是不是不大好?驸马爷如今可是军功在身的重臣。”
长公主更加不以为然,她夹起一快酥肉放进了碗中,道,“上一次大婚当夜,苏遇之躲着不见我,也未曾见他在意传出去不好听。”
自长公主知晓婚期后,便日日翻看起自己的那本记录,回忆一些与苏遇之交往的细节。
当年大婚时,别说那一日,就是接下来的三个月,苏遇之都未曾正眼瞧她一眼。第四个月时,他便把柳家小姐抬入了门。至此之后,更是日日看她不顺眼。
所以,她与苏遇之从来没有住在一起过。是了,她一个嫁了人又离了婚四五年,如今又再嫁的人,确确实实还是个处子身。
第二日早上,长公主起得甚晚。
大约是第三次六六在她耳旁说“驸马爷已经在正厅等公主用饭”时,她才勉为其难的爬起来。
她行到偏厅时,苏遇之已经在楠木高椅上捧了一卷书看。他穿一身青色的长袍,清矍出尘,堪堪是个才子,一点也看不出杀伐气。
苏遇之抬眼看了看长公主。长公主打了声招呼,神色没有片刻的迟滞,然后心安理得的吃起早饭来。
苏遇之亦拿起了筷子,他的吃相很斯文。长公主看他吃得漫不经心,决心还是说点什么,便开口道,“苏将军你预备什么时候搬到将军府邸?”
苏遇之笑笑,答道,“圣上隆恩,刚赐下府邸不久,还未曾修缮。想来也得一年半载的功夫。”他见建文不动声色,便又道,“不过,搬不搬差别也不大。同公主府一墙之隔罢了。”
建文愣了愣,说道,“一墙之隔?皇兄给苏将军赐的是隔壁的小周府?”
苏遇之点点头,似乎想从建文长公主面容上瞧出片刻雀跃。但是,他失望了。
长公主神色平常,叹道,“皇兄怎的这样小气。那小周府才多大一点。苏将军你委实也太好说话了些。”
苏遇之又笑笑,那笑容如同十里春风,和煦潮生。他道,“圣上赐府,已是殊荣,我一人也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
长公主点点头,不再说话,安心吃饭。
这时,是七条来报,御史台中书孙大人携帖拜见。
长公主有片刻迷茫,这个什么什么的孙大人是谁啊?
她瞧见苏遇之眉头蹙了蹙,旋即起身告离。
她唤住七条问是哪个孙大人。七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了一眼,便说,“是户部尚书孙大人的次子,同驸马爷同科的那位。”
长公主仍是不明所以,又看向六六,六六也瞪了一眼,说,“就是此前盛传要赐婚给驸马爷的那位孙小姐的兄长!”
长公主恍然大悟,旋即问七条,“这位孙小姐是不是同苏遇之有过些什么?”
七条一副你终于问道点子上了的表情,他向来是宫中八卦的集大成者,他说道,“这位孙小姐,是御医赵大人的门生。当年,是女扮男装,随赵大人一起入了驸马爷的军营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后来说她救过驸马爷的命,她女扮男装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宣扬了开来,京中人都晓得她对驸马有意,赞她刚爱敢恨,颇具英气。”
七条瞥了长公主一眼,又道,“当然连带着又要说些公主你任性妄为,配不上驸马爷之类的酸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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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又接着说道,“我瞧就是孙大人看驸马爷对孙小姐实在无意,才宣扬救了驸马爷的事情,不然一个官家小姐,女扮男装追人追到了边疆,说出去哪里好听了?”
长公主已经放下了碗筷,接过六六递上来的一盏茶,说道,“那这个孙大人来是什么意思?替自己妹妹出头么?”
七条忙换上了六味茶点,都是平素里公主爱吃的,答道,“驸马爷回京前,朝中有人提过孙小姐的事情,说孙大人满门忠烈,孙小姐又对驸马爷情深义重,堪为良配,一力促成这桩婚事。却被皇上以驸马爷回来后再议压了下来。”
他嘟囔着说道,“公主你这两年性子越发的疲懒了,对这些事情都不大在意。我们也不敢多在你面前提驸马的事情,但我暗中都在替你留意着。这京中的官家小姐,对驸马爷有意的,不比当年少啊!”
六六似是安慰我道,“公主不必理这些朝中事,他们筹谋半天,圣上还不是将驸马爷赐给了公主吗?好似他们能抢得走似的。”
长公主捏了块芸豆桂花小卷,又示意六六续茶,才又说道,“说起这件事,我便更疑惑了。以苏遇之此次的功勋,若是他不愿意,皇兄也绝不会勉强他,可他既然恨我入骨,为何又要接了这桩婚事?”
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无数话本里的故事,面色不清不楚地说,“难道是要朝我复仇?要折磨我给柳曳然偿命?”
六六和七条正欲开口,却见苏遇之又回到了厅内,便规矩行了礼,两人一起退下了。长公主遣七条去将王管家请来,才回身问苏遇之,“你昨日还是在苏园睡的?”
苏遇之点点头,长公主接着道,“我想了想,苏园你以前是住惯了的,那边同小周府挨着。你便还是住在周园,修葺小周府时候,只要将墙一打通,便好。至于中间的周家巷,我去求求皇兄,将它给你圈进来。这样,我将苏园划给你,到时候你也不用再搬,你看如何?”
苏遇之一双眼睛看不出神色,只是平静问道,“公主此刻是在与我分家?”
长公主心虚地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和你提一提,你不愿意便罢了。”
苏遇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全凭公主做主。”
她笑笑,心底平静异常,亲自斟茶,将茶盏推到苏遇之面前,问,“孙大人找你,可是为了孙小姐的事情?”
苏遇之面色一滞。
长公主望向门外的远淡云彩,继续道,“孙小姐的事情,我在宫中也听过不少。说是这些年都跟着你侍奉?你不必在意别的,先将她接来,我把周园后边的澄心阁收拾收拾给她住。”
她撇了眼苏遇之的脸色,越来越暗,却并不晓得哪句话得罪了他,继续说道,“你在军中可有别的妾、侍妾、媵妾需要安置的,你早些同我说,我一并安排下去。”
苏遇之嘴角扯了个自嘲的笑,他幽幽说道,“当年公主并不是这样的。柳家小姐进门时,公主差点将我生吞活剥了。”
长公主笑得尴尬,又道,“当年是我不懂事,不晓得强扭的瓜不甜。总以为我努力些,再努力些,总能叫你喜欢上我。眼里便容不得沙子,千方百计的要阻挠你与柳曳然。”
苏遇之叹了一口气,琥珀色瞳仁里难得有些情绪,问,“那现在呢?”
长公主愣了愣,赶忙说,“现在我晓得了!我虽然不聪明,但是年岁渐长,道理还是懂得了一些。你与柳曳然本是佳偶,我倾慕你,便用着公主的地位和权柄拆散了你的婚事,你自然不喜。抛开这点,你才华横溢,清俊文雅,同我也并非一路人,就算没有柳曳然再先,你大概也很难喜欢我。当年的事情,我现今已知晓是自己的过错,你提出和离,我心里没有半分怨恨。”
长公主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还要急急剖白,“所以你要相信我,此次赐婚,真的不是我去求的,皇兄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想过与你复合的。”
苏遇之就这么望着她,眼眸里汹涌着看不懂的情绪,他隐忍着问,“公主说这话的意思是?”
长公主很是懊恼,她说,“我是不想你觉得四五年过去了我毫无长进,还是如少时一般无理取闹。”
苏遇之又叹了一口气,道,“公主的长进……太大了。”
饶是建文平日里不爱想那些弯弯绕绕,也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
她不予理会,耐着性子继续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缠着你。你就安心住在苏园,一应用度我都让王管家打点好了,苏园西北角已经开了个门,你日后从此门往来,便可不经过公主府的主园。不必见我,自然可以省却你的诸多烦恼。”
苏遇之隔了半晌,回我道,“公主既然安排好了,在下领命便是。”
说着,起身便走了。
六六正巧同他打个照面,便奇怪地问,“公主同驸马说了些什么?我瞧他面色不虞,不大高兴。”
长公主摇摇头,示意她没事,端起了她烹的热茶,抿了一口摇头道,“幸亏苏遇之没喝这盏茶,不然免不了又要被他冷嘲热讽。日后他来,还是上白水吧。”
六六气鼓鼓道,“若说茶道,满京城谁人比得上驸马?难道驸马在别处便不喝茶了嘛?偏要冷嘲热讽我?”
长公主摩挲着面前的白瓷茶盏,想起来还记得不多的几件旧事,笑道,“是啊,若说烹茶,谁比得上苏遇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