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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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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下了很大的雨,初秋时节的雨很少这样滂沱,仿佛不将这座城漫过誓不罢休一般。
长公主听着雨声,歪靠在榻上,对六六道,“你将仓库里的香料都拿出来晾晾,我看这雨怕是要绵延个把月,可别受了潮。”
六六就着灯火一边打着璎珞,一边对她道,“若是当真下个把月,便是再拿出来晾,也要受潮的。公主何时心疼起这些物件来了。”
长公主摆摆手,一副百无聊赖。她指甲上的丹蔻红的似血,更衬得她一双玉手白皙若瓷。
她伸手托着脸道,“日子无聊,便担心起这些细小琐碎的事情来了。”她又追问道,“近日京中可有哪些趣事?”
六六白她一眼,道,“最大的趣事不就是公主你的婚事?”
长公主讪讪地笑笑。却听六六开口继续道,“说来还有一事,京中传言,‘神女’在聊州一代现世。”
长公主疑惑的问道,“神女?”
六六点头道,“《沐央旧集》里的记载,公主还记得吧?”
长公主这几年对自己的记忆,都不大自信,当下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道,“是说沐央二人,归隐数年,有一位博古通今的人物曾言徽州王氏独女乃神女下降,天下倾覆在其一念之间。彼时,徽州王氏已有三子,却没一个女儿。后来没多久,他家的媳妇就诞下了一个女儿。沐央二人,惜天下初定,民生多艰,不忍风云又起,便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后来,也没见这个女孩儿翻出什么水花,全当个旧事翻过去了。”
六六道,“公主说的不错。这个王氏独女是神女下降,还是被人特意宣扬,如今已经是不知道了。近日京中说的是聊州一代的深山里,有一位少女,能测未来事,她自称是神女下降。她三月时写了一封请愿书给聊州知府大人,说公主你是天降灾星要亡我乾元朝,驸马爷乃是圣人之后,与你结合,有背人伦。”
六六瞟一眼长公主,继续道,“她还言之凿凿,说夏郡,燕郡,梁郡三地今年大旱,秋收无果。若果真大旱,望圣上能听她所言,将……”
她叹道,“将公主你处死。”
建文公主听后蹙了蹙眉,六六赶忙又道,“聊州知府不敢耽搁,赶忙将这请愿书送到了圣上跟前。因着公主马上就要大婚,圣上便将这事压了下来。”
长公主愣了愣,对六六道,“你说皇兄把这事压了下来?”
建文心里咯噔一下,很不好受。皇兄自幼看她长大,她很了解他,他没有当下发落了这个“请愿的神女”,就是有几分相信这件事。
建文一时气结,对六六道,“这般哗众取宠的人理她作甚,我还说绥郡,楚郡,湘郡三郡今年发水灾呢!”
六六听出自家公主的不快,开口安慰道,“公主不必生气。七殿下没几日就要回来了。”
建文听到七殿下的消息,心中才略略有些安慰。
第二日,雨落的小了些。
建文与苏遇之同乘一车,入宫回礼。苏遇之不发一言,专心操弄着茶水,建文百无聊赖间闭着眼睛养神。
不一会儿,苏雨之将青瓷茶盏推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大喇喇的饮下,心中暗赞一句好茶,绝好的茶。
当年建文爱慕苏遇之,便千方百计的打听,他有什么喜好习惯。因他非是京中贵族,初来又不甚与人交往,鲜少有人知道。后来是七殿下打点了他府上一个内院小厮,才探出苏遇之尤好茶道的消息。
长公主自知才学平庸,难以在诗书上博得他的好感,便剑走偏锋,钻研起茶道来。
她缠着先皇请来了茶道师傅,学得分为勤勉。不过一年,也算小有所成。
那位师傅赞她在此道颇有天赋,引得先皇龙心大悦。其实,不过是日日挑灯苦读,加上双手烫出几个泡罢了。
她学成时,苏遇之已经在翰林院做了一年编修。
建文在七殿下的宴会上亲手烹了一盏茶,想搏他一句夸奖,最后仍只是换他一句四平八稳的“公主好茶艺”,神态不见半分真心。
长公主幼时惯会使小性,又着实恼怒苏遇之不咸不淡的话语,硬要他也烹一盏。
苏遇之百般推辞拗不过,便也烹了一盏。
喝下那盏茶时,建文心中有些期期艾艾。
如果那时,她能从一盏茶中体会到自己与苏遇之远隔千里的差距便好了,就不会有后边那么多的糟心事。
可惜她没有,她那时只是由衷感叹——苏遇之果然厉害,我选的夫君果然厉害。
所以如今她只能感叹,终归是自己蠢,怨不得旁人。
手中的这一盏茶,让长公主有些唏嘘往事。回过神来后,她还是老老实实赞一句,“苏将军,当真是出征去了,不是躲在哪里享清福吧,怎的烹茶的手艺仍是这般好。”
苏遇之莞尔,眼眸中藏了些明媚的精魂,他道,“公主说笑了。此茶名唤‘封侯’,塞外难寻好茶,胡乱烹些茅草野枝罢了。”
建文问道,“为何叫做封侯?”
苏遇之笑说,“肃杀凛冽,一战封侯。公主可曾尝出了几分意思?”
建文心虚的笑笑,不再言语。心底的期期艾艾又有些复燃,苏遇之在此道的天赋,怕是她一生都追不上。
帝后一同在南薰殿接见了长公主同苏驸马。
建文因着昨晚听到的神女传闻,对皇帝冷淡异常。
皇帝心中一阵莫名其妙,便拉着苏遇之问道,“阿甄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苏遇之淡定异常,回道,“接连下雨,公主心情不快。圣上不必挂怀,臣尽力陪着公主就是了。”
皇后在一旁拉着建文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瞧,苏将军还是怜惜你的。”
长公主不以为然,在一旁闷不做声。她听着皇帝继续道,“朕听说,昨日孙家老二找到公主府上了?”
苏遇之面色一滞,忙扣头请罪道,“臣同孙家小姐绝无私交,圣上明察。孙二公子提起此事,臣已拒绝。臣对公主之心拳拳,日月可鉴。”
皇后在一旁戳戳长公主,看着她与苏遇之,笑得暧昧不堪。
建文却在暗自叹气。
到今天,她已经看明白苏遇之的意思。他对柳曳然情深至斯,断然是不会另娶的。
但是此番军功成了朝堂新贵,免不了有些老臣要将女儿送上去拉拢,他这是结结实实拿自己堵枪眼,连带着揉搓她好泄恨。
她认命的看看屋檐上鎏金飞龙,一时无语。
皇帝也不打算纠结此事,摆手让苏遇之起身,却是转向她道,“阿甄,朕给你找些事情做。下月便是宫学招考之期,朕想派你组织招考之事,你看如何?”
长公主忙摆手道,“我如何会做这个?入宫学的都是天家门生,皇兄你交给我算怎么一回事呢?”
皇帝继续道,“说是组织,也不过是监考几日,哪用得着你事事亲为?”
他顿顿又道,“何况江北几地,已经数月未雨,秋收就在眼前,朕近日还要入崇禄寺祈雨,招考之事,实在分身乏术。”
长公主刚想追问,便注意到了,对面的苏遇之蹙眉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多言,便偃旗息鼓,应承下来。
皇帝很是满意,又对苏遇之道,“你刚卸了军职,不若在阿甄身旁帮衬一二?你虽不是宫学出身,到底是甲子科的头名状元,堪为学子表率。”
苏遇之不动声色的接了旨。
长公主同皇后又说了些私话,便和他一起出了南薰殿。
回公主府的路上,雨又落的密了。
建文面上没有好颜色,质问道,“刚才你使得什么眼色,干嘛不让我将差事甩出去?”
苏遇之笑道,“公主之所以是传闻中的建文公主,全因圣上垂爱。若有一日,圣上不再垂爱,公主可想过如何自处?”
她忖度苏遇之的话,不明白他的意思。
皇兄已纵容了自己这么些年,她又未曾犯错,真的有这么一日么?
她想不明白,便又很快的抛之脑后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车上打盹。
朦胧睡去时,仿佛听到了苏遇之一声无奈的叹息。
之后几日,公主府门庭若市,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其中许多都是建文连名字也没听过的。
苏遇之代她接待商讨,长公主只在一旁安心的烹茶,然后不住的点头应允,亲自给老臣们斟上一杯茶水,接受他们诚惶诚恐的道谢。
从旁听了三五日,她大概明白了宫学招考是怎样一个流程。
宫学传统可追寻前朝六国割据时期。
□□幼年登基后,曾在雨花阁受教史策,后来便将雨花阁周围圈入,立了宫学。
不仅接收宗室子弟,还面向全国的郡州县各处招收十四岁以下的学子入学。到先皇在位时,还增加了女学。
数次科举,皆是宫学学子占据半壁江山,所以但凡有志于科举的,多半都要来参加宫学招考。
招考的内容不外乎六艺,难度颇大,是择优制。而入女学者只需精于一道即可,是合格制。这次仍旧是六艺考三日,女学则考一日。
苏遇之与内侍司的两位大人正商讨士子的食宿安排一事,建文抄起旁边案头的一本士子的名册看了起来。
说是名册,其实是小传,想来一层一层推举上来,已经做了详查。
她慢慢一个一个看过去,倒是看到了两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孙幼艾,户部尚书嫡女,年十七,师从太医院赵振,善内科疑难,外科刀剑伤诊治,欲考取女学医科,骁骑营将军苏遇之荐。
楚桉,聊州西山人,年十四,善断四时星象,欲考取女学卜科,内阁首辅周秉瑞荐。
她趁着苏遇之得了个空闲,便将他拉到一旁,暗戳戳的将后边这条指给他看,又悄悄的道,“这个楚桉,就是近日京中盛传的‘神女’吧?”
苏遇之扫了一眼,回身对内侍司的两位大人道,“今日辛苦两位大人了。公主有些体乏,我先陪着公主回去,劳烦两位大人在此相候片刻。”
说完,告礼后便拉着建文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