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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朝南十年(三) ...

  •   山间的小道,碧墨浓浓,春彩万丈。沿路铺砌着简陋的石阶,一路从山头泄向山麓。
      此道名桧崖道,因着沿途满目山桧而得名,也是白浪村仅有的跨越云洛连山通往山外世界的交通道,虽然简陋,充其量不过是被水泥和石砖铺平了的小路,但也足够一人的马车攀山载货走落了。
      此时李公尚正走在前头引路,半走半停般地跟着身后人的步伐,侧着身请往。
      在他身后有一个年纪稍愈五旬的男人,在这酷暑的时节里竟是浑身裹在白雪一样的银毫狐裘轻甲里。他肌容苍颓,络腮胡揪着下巴生长着,一头褐色的卷毛乱糟糟地铺落在肩头,但发根处已然染上了灰白。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是耷拉着的,无神地涣散着。他的身体单薄得几乎风吹便倒,脸上是病弱的惨白,边走还边轻轻用手握成拳抵着嘴不轻不重地咳嗽着。
      李公尚走在前头,一边客气地请着身,一边偷偷地用眼神去偷觑着那男人瘦弱的面容。
      李公尚早年走南闯北,时逢乱世,靠着一车北蛮造饰的精制弯刀和朝南的精米粮发了财路。从商三十几年,且不说那中陆王畿之地,天下第一繁华都市昶安城、彧西最富庶的西京城、北苍擎堰城,这四海八荒少说也走了一个遍。自然是阅历非凡,眼界高于常人。
      自打他年纪渐高后开始趋于安稳,不复年轻时踏遍万里河山的少年志气,因此便窝在了矜南的白浪村里,图个后生清静。
      然而世事弄人。苏虞大帝南征北战的数十年,好不容易平定天下,建立了一统江山的庞盛王朝。然而黎民百姓还没安稳几年,这严课杂税是越征越重,而那高坐于决明城的皇宫中的苏虞大帝却就此驾崩。
      北胥皇后夺权,软禁大皇子厉风烬,以最年幼的皇子厉陈煜僭位,垂帘听政,史称北胥帝后。改年号天宸为岿晋,厉陈煜随母族改北姓,史称北郁帝,掌控了这摇摇欲坠的后軒政权。
      然而民心浮动,三大王侯借勤王之名,以“清君侧”为由发动联军征伐北上,与那宫中率领三千羽林禁的大皇子厉风烬里应外合,围杀于决明城下。
      岿晋三年,北胥帝后宣布退位,还政于厉陈煜。然而那年幼的皇子尚不过十五之数的年纪,皇朝上下自是不服,联军一路从昶安城外攻入决明城,从霜铧道直取大軒皇宫而去,三万铁骑兵临阵前,威逼厉陈煜退位。
      岿晋四年,也即百飨初年,北郁帝宣召退位,和北胥皇后的母族北氏迁往北苍,依附于镇守北苍的王侯北宇王。同年,大軒王朝分裂出彧西、矜南、东岚与北苍四地,四大王侯宣布独立,而厉风烬驻守决明城,却并未称帝,任这乱世就这么乱了下去。
      后世的史学家们更愿意称这位无力挽救岌岌可危的軒王朝的大皇子为后軒帝主,尊封为“厉难帝”。而在那之后纷乱的数十年,由新一代帝王构建起大一统王朝并入驻决明城的时候,厉难帝已年晋三十有余,遣散了三千羽林禁,独自站在城门口,第一次身着了他父亲苏虞大帝登基继位时的绛红黑龙袍,带着国玺迎接了那位新生的天下共主,史称“玄翊门迎帝”。
      没有人知道那数十年里厉风烬独自镇守着王畿却不称帝究竟是何番的心境。在他恭迎了新皇入驻决明城后,便消失在了这座皇宫门前,世人再也找不到这个厉氏最后一位孤独的王的踪迹。
      新帝即位的时候,曾对着史官们感慨道:“他无法挽救自己父亲历经一生打拼下的江山,唯有沉默地驻守在他父亲曾接受千山万户万岁朝拜的皇城中,以他的余生守护他父亲的荣光。”
      这句话成为了历史上对厉风烬此生最后的一句评价,由推翻了軒王朝的新帝所口述而出,成为概述了他一生的他盖棺定论之语。
      ……
      且说那北郁帝退位后的百飨年间,诸侯王各雄踞一方,天下几分,乱世烽火狼烟四起。战争的号角声从北苍一路吹到朝南,从邵灵海岸到楼火平原,不屠城到万朝关,横跨了整个中陆的百国横战,致使天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
      天下未竟,乱世之时。即使是李公尚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仗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一路伴随着北朔风跨越云洛连山降临到他们这个与世隔绝的白浪村上。
      如今北苍的孤狼几欲崛起,东岚的雄狮已经醒觉,而彧西的霸主威震天下,矜南之王横霸海上。
      战事逐渐胶着的如今,天下乱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李公尚自然得为村里的人早做打算。
      要想在乱世中活下去,有力气有肌肉的自然去投军打仗;而有学士有谋略的自然成为各家大族的座上宾,为欲操纵这天下格局的霸主们出谋划策。
      李公尚有眼见,因此拼了命地让村里的孩子都要去学书论,同时武术的锻炼亦不能落下。
      “一辈子打渔是没有出息的。”他曾这样说着给村里的孩子听,“而且要想在以后活下去,你就不能只想着去打渔。”
      但是他仍然嫌不够,三天两头地便跑出云洛连山去往更为富庶的彧西,企图为村里寻觅一个好的教师。那条桧崖道自建成起,来来往往的车马不息,而在这条路上奔走最多的却是李公尚,不可谓不是操碎了心。
      他此时间走在路上,再度抬头瞧了那病弱的男人一眼,又赶忙地微微低下头去。
      这个男人是十多年前在彧西出现的。当时李公尚正奔走在彧西的时候,瞧见他满身血污地昏倒在暗巷中不省人事,那时暴雨倾盆,那人身下浸满了鲜血,大雨把他四周化为一片血红的滚动泥沼,令人触目惊心。
      那时李公尚大约是认为是哪个从前线上撤下来的伤兵,一路被仇敌砍杀伤成的那副摸样,动了恻隐之心,也不管会不会惹麻烦,便带去了医馆治疗。
      这一治少说也治了三四年。他一身从头到尾,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外翻,箭伤刀伤烧伤毒伤,一身糜烂。内伤外伤兼具,骨头错位脏器受损,没有一处是好的。
      请来给他看病的医官都感慨说:“这要是正常人,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到底是打什么仗能伤成这幅德行?简直闻所未闻。”
      李公尚走南闯北的那几年,每次都会赶往彧西,顺带去看望一眼,只是他一直未醒,一昏就是几年。
      直到最近的这几个月,他再一次去探望的时候,方才醒转了。
      这个男人身体依旧很贫弱,但是感念于李公尚数年来的悉心照料,听闻他正为白浪村的孩子找先生,便自荐可以担当这一职责,以报其恩德。
      但李公尚原本是不愿的。且不说男人的身体太过脆弱,根本不能赶路,而且,男人的身份背景也是来路不明,又疑似是从战场前线撤下来的,怎么也不适合担任一名教书先生。
      但男人却是坚持,李公尚半答应地应承了下来。
      又将养了一年,李公尚却仍是未有满意的人选,但男人身体却也是恢复了不少,思来想去,李公尚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男人自称名王释,字叙白。对于王叙白究竟出身于何地,李公尚至今仍未知晓,只道是叫他一声“白先生”。在李公尚尚未请白先生动身的时候,白先生便已经不显山不漏水地不着痕迹地露了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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