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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朝南十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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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飨十四年,七月十一。
白浪村。
白浪村是朝南境内抚州中靠海的一个小村落,向北隔着鹰风关和百里绵延的云洛连山,栖身于大沧云流之滨,走陆路要翻山越岭二十余里方才能抵达略有人烟的海邬城,因此倒是个难得的与世隔绝的人间秘境。
村子里矮房遍布,多是尖顶红瓦的木石建筑。山上漫肆的烈火鸢尾与湖蓝碧泊拱应着隆起的绿茵丘陵,山下蚯蚓一样蜿蜒漫长的狭长村道、房屋幢幢交织着人来人往的牛羊与人潮,汇成一幅歪歪扭扭的山河人间图。
站在村口映入眼里是满目的白云。那蓬蓬一树的雪白教人以为是未化的春雪。然而走近前了方才知道是细蕊宽瓣的雪浪白花儿,一股醉熏人暖的酝酝酒香清洌地幽绕着鼻尖。
这样的名为“醉云兰”的花儿开满了树梢,不止是村口,村中每一处地都生长着这样的树,开着这样的花,仿佛白云的围巾缠在了整座村庄上。
山下延向海边的青石溪流上有隐隐绰绰的几道人影,是自家中出来的妇人们抱着满木盆的衣服,在水边用木杵敲打着清洗。
这些妇人多半被阳光晒出的蜜金色皮肤,浑身裹在了白粗麻或灰布裙里头,粗陋束起的发髻上别着石雕的发钗,间或掺杂着风干的盐砾。
她们互相打着笑说着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八卦,时而豪放地大笑几声,伴随着落下的木槌激得溪水清吟阵阵,山间的回声与风撞成长歌。
李婶正午的时候从家里出来,怀里抱着大木盆,那里面是一家子前天未洗的衣物。
因为白浪村靠海之故,村中各家各户皆是靠海为生,以捕鱼为业。一天到晚在海上漂泊,与船作伴,在风雨里讨食,脱下来的衣服往往结了厚厚的盐壳和汗腻。
女人们便在隔天的这个时候把衣服拿到溪边去洗。也只有村里这条从云洛连山引下的清水河,才能把衣服里的海腥味和汗渍盐晶清洗干净。
李婶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妇人在那用木槌敲打着衣服了。见到她都纷纷招呼着。
李婶选了块溪边的位置落定,一旁的方大妈便已经转过头来搭话了:
“诶,李婶啊,最近你家哪位都在忙啥呢?怎么成天都不见着个人影的,我家那口子都和我抱怨说闲暇时少了个下棋的对手呢!”
“谁知道?”李婶回了一声,“最近又跑到彧西去了,说是什么见一个故人。我哪知道什么故人不故人的在搞什么名堂?”
李婶的丈夫是白浪村的村长,名叫李公尚。早年走南闯北,在中陆各地四处打拼,积累了不小的家产,后来年纪大了念家,想着有个生根落地的安定之所便好了,于是便回到了故乡,也就是朝南抚州,在这靠海一带建起了白浪村。
李婶是个安分守己的妇人,没有多大见识,自然是不懂得李公尚平日里四处奔波的事情,对于这个天地的认知也仅仅局限于这个小小的大沧云流之滨的白浪村罢了。
“我听说啊,你家那口子是要给咱村里的娃子们请个先生回来,教书,长知识的那种!”一旁的虎妈又凑过来道。
“诶,教书的咱村里不都有一个先生了吗?”方大妈不解,“就村西的那个,山羊胡的老头。村里也就他一个早些年去那什么中州考过秀士了,怎么还要一个?”
“我听说啊,不是请来教书那么简单的。”虎妈神秘兮兮地道,“我家那口子和我说,是请来教娃子们功夫的,还有教法术的!法术!法术你知道吗,戏本里那种仙人用来飞天遁地的东西。”
“吓!这么厉害呢!仙人怎么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给娃娃们教书?”
“不知道呢,谁知道怎么一回事?”
正说着,忽然从远方猛地传来一声雷鸣般的轰震。
大妈们止住了闲话,看了一眼,笑道,“娃娃们又在耍了。”
此时那村中一处极为平坦开阔的陆地上,被人为的以木栅栏和铁丝圈网围出了一大片方场来,向上拱起成一高台,铺砌着白石砖。而方场的两边,则各置一木架,上挂着杂七杂八样式各异的武器刀枪。
台下此刻围了七八十个孩子,男孩女孩皆有之,大多十三四岁左右的年纪,大声嚷嚷着叫好呐喊。女孩们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低头谈论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眼睛亮亮的,看到什么来劲的地方也跟着开心地大喊。
那场上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少年,同样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左的那个留着短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古木一样深褐色的一对双眼精光烁烁地盯着对面的少年,眉目有着逼人的锐气。浑身只穿着一件褐色单背衣,挽起了袖子,裸露着两臂的肌肉,看得出身材硬硕。
而他对面的那个少年却是不同。没有海边孩子风吹日晒出来的蜜色皮肤或是黝黑肤色,面容是微微透着红润的瓷白,一头墨黑的长发被红丝绳绑住。
他的身形远没有另外一个少年来得壮硕,肩膀却也是高大宽阔,身高已逾五尺,撑着一身宽大的锦地狐纹白袍,以云叶纹腰带收束。下衣摆却比常人要短些,可见是为了行动方便经过了改制,但走起路来依旧有种谪仙临风而至的轻逸。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对眼睛。
那对眼睛,是不同于寻常人的诡异的竖瞳,仿佛一团燃烧的赤红烈火,是如那六月池中盛开的血赭红莲,叫人看过一眼便绝不会忘记。冷不防被他的眼神盯上的时候,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发毛,仿佛被巨龙凝视着一样,无端自觉渺小。
少年走进了场里,掠过一旁的木架子,仔仔细细地挑选了一番,方才选中了一把长剑提着它走了出来,边走边笑道:
“杯子,这次比武,你再输了可不许耍赖了!你得服我叫我一声大哥!”
另一个少年啐了一口,白了他一眼,“我呸!谁会输给你?谁耍赖了?还有,都说了不要叫我杯子!”
他走过去木架上提起一把长矛,也跟着走进场里,紧紧地注视着白衣少年。
“杯子杯子杯子!”白衣少年故意大声地嚷嚷着,一边还嘿嘿笑道:“我就叫你杯子!谁让你父母给你取什么名儿不好,非得听宫先生那个老头子文雅地叫什么方觚。”
一边说着,白衣少年还得意地用眼神斜视着他。
方觚面色顿时一黑,大喝道:“李庭铭!小爷我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姓方!”
话一落时,他已经攻了出去,速度不可谓不快,只见他身化黑影,一同随着长矛向前刺了出去,空气似乎被撕裂了一番,发出尖锐的刀声,劈开了风。
而伴随方觚这一撞出去的同时,场外也是跟着发出一声尖叫。而就在这些惊叹声和尖叫中,李庭铭蓦地手腕一沉,手里的剑就挥了出去,在空中斩开一道锋锐的气劲,直对上突刺冲撞过来的长矛,“嘭”!的一声在半空狭路相逢,刀刃摩擦出难以忍受的清脆尖鸣。
只一撞,两人同时又退出去几米。
方觚刚一定住,便又喝:“断了你!”手中长矛随着手腕一翻转,瞬间化为三四道残影飙射而出,寒光凝结在矛尖上一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宛若猛虎般咆哮着扑向对手。
李庭铭被击回的剑此刻也是顺着势头再度挽了个剑花冲了回去,他那森寒的竖瞳仿佛在熊熊燃烧着,连同他手里的剑也越来越爆烈,直直劈向长矛。同时身形一矮,脚尖点地便一扭过身躯从来势汹汹的长矛侧面堪堪避过。
剑轰击在长矛的刃上,顿时激发出圈圈冲劲扩散开来,嗡鸣不断。
“剑起!”李庭铭长喝道,剑随即上挑,轻易地拨开了长矛便顺势冲近了身前去。
方觚暗叫一声不好。他使的是长矛而李庭铭用的是长剑,他的兵器施展的最优距离是保持一定的远程,留给自己的矛突刺劈砍的空间,让对手陷入不得近身的被动之中,只能一边倒地承受重长兵器的压制。
但如今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冲进让李庭铭抓住了空当,用剑卸力挑开了矛刃,紧接着就进入了一个相当不妙的近身距离。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武器杆太长便反倒是累赘,难以释放出矛的灵活。一旦被李庭铭欺身贴近,自己便势必会输。
如此一想,方觚自然赶忙后退,同时手臂使力,长矛顺势往回刺。
但李庭铭哪里肯放过这样的一个好机会,自然步步紧跟,贴身欺前,长剑蓄气聚力,那双竖瞳凶狠一凝,锐气便顺着剑光破风斩出,狂暴的剑气狂舞般袭向那方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