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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 ...

  •   “抱歉,什么?”

      “谢尔比医生出差了,只让我把处方药带给你。”萨拉说,她听上去像是个和蔼可亲的温柔的六十岁的老妇人,就算洛曼恩在此愤怒地大声叫喊,她也会不厌其烦地解释:托马斯·谢尔比此时不在,他离开了,但他有东西留给你。洛曼恩压根不在意治疗的事,她来这儿有更重要的原因,现在临近晚餐时间,她站在卡斯卡德健康中心前台咨询处,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在来之前她坐在车里吃了块简易三明治,两片面包夹两块熏肉外加一块黄瓜,进来后,她专心留意着汤米办公室那扇桃木门,一旦它的向外打开的痕迹,她便有一大通乱七八糟的说辞准备着向汤米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在半个小时后,那扇门却全无打开的意思,她正准备起身去查看,就被萨拉·莱文直截了当地拦在门口,那天下午她浅棕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嘴唇抹上了一些亮红色的唇彩,萨拉看起来为此准备了很久。

      萨拉将橘红色的药物瓶推到洛曼恩跟前,一张写有收据和药物说明的纸条被压在瓶底,上面手写笔记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洛曼恩依稀靠着萨拉的言语辨析出其中几个单词,“每天”、“一片”还有“星期三”之类的。

      “每天晚餐后一片,谢尔比医生说连续服用一周,再进行一次复诊,之后他就会在你的外勤报告上签字。”萨拉说,她脸上的笑容让洛曼恩无从质疑,看起来那么善良且无辜,“他会在下周三回来。”

      “他没打电话告诉我。”洛曼恩颓然地说,汤米没提前给她打电话通知她,甚至没给她发个该死的电子邮件。

      “或许他只是太忙了,奇尔南警官,或许他只是在等着你给他打过去。”萨拉故作轻松地说,像是在给洛曼恩暗示,男人都是这般,你要学着习惯,这让洛曼恩的头脑不由得紧绷起来,“但他知道你会来,专门让我来把处方药拿给你,他对你的情况很上心。”萨拉说,这倒听上去像是真的。

      “呃,那个,他去外出学习了吗?”洛曼恩问。

      “不,他飞去纽约见他的客户了。”萨拉透露,“这有点不太和规矩,不过只有你我在这儿,”她凑过来,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好像他们正在谈到的是一些国家大事,“一些大客户,政府官员什么的,有时候谢尔比医生会跟他们定期会面。”

      “喔!”洛曼恩佯装惊讶地感叹道,“他有很多这样的客户吗?”

      “你是说那些有钱人?”

      “还有像本地官员什么的,通讯部或者卫生部这些地方的小职员,”洛曼恩问,“你知道,我们MPD好像每年心理疾病患者占比都挺恐怖的,我听汤米说,光是在他这儿就诊的就有几个,但我不知道其他部门的情况,我们顶头上司老为我们的大部分员工福利拨款都用在心理治疗上而抱怨。”

      “Emm……这个我不太清楚,卡斯卡德的患者有好几个都是本地官员,不过谢尔比医生手头上只有一个通讯部的小官员,一点ADHD,没过一两年就走了。”

      “前几年呢?”

      “喔,说起来,你记得里奇·贝诺吗?”

      洛曼恩露出好奇的表情。“你是说前几周死的那个,我去过现场了,汤米说那是他弟弟的患者。”

      “在那之前,贝诺是卡斯卡德的患者,不过后面出了些意外,就转去中央医疗中心了。”萨拉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头高高地抬着,绷紧了上身,一脸紧张的神色,洛曼恩注意到她抠了抠指甲,略带忧郁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奇尔南警官,贝诺当时治疗时我就在外面,听见里面瓶子被打碎的声音,打开门时,贝诺的手掌紧紧掐着谢尔比医生的脖子,之后我叫了保安,把贝诺拉开后,谢尔比医生的脖子上一层淤青。”

      洛曼恩深吸了口气,她感到自己在出汗,胸腔内则在有规律地振动,“你在门外?为什么办公室里没有保安?”

      “那是一次催眠治疗,谢尔比医生要求所有人都在外等候,”萨拉停顿片刻,似乎有些迟疑,怀疑着接下去话里的准确性,“为了安全起见。”

      一股冰冷的恐惧掠过洛曼恩的身体。“谢谢,我想我该走了。”她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在颤抖,还是这些话语在震颤,她感到害怕,她暗自提醒自己,事情发展到这儿似乎已经是尽头了,如果她不希望这种恐惧和害怕继续延续下去,那么她就应该止步于此。

      今天更早些时候洛曼恩接到恰克的电话,那时她在家,恰克向她把情况简要解释了一下,并告诉她贝诺的案子已经按照自杀和故意杀人罪结案了,杰洛琳脸上的、身上的以及衣服上的痕迹强有力地证明了是里奇·贝诺下的手,法医比对了时间,里奇·贝诺在将自己妻子杀害后开车出城,带有自杀倾向地撞上了大道旁边的花棚。

      出于爱,恰克说,这副说辞几乎和那天汤米告诉她的无异,几乎让洛曼恩感到有些陌生了,恰克说当晚里奇·贝诺就在家里的墙壁用红色圆珠笔写满了“看看你对我们的家做了什么,看看你对我们的家做了什么”,餐桌上摆着几张杰洛琳出轨的照片。

      无力像是一架过山车般碾压过来,让洛曼恩无从置喙,她往家返回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她招了一辆出租车,钻进车厢内,她搓了搓脸,这对让她平静下来无济于事,出租车坐垫上一股浓重的番茄酱的气味,她想一定是哪个孩子将薯条打翻在座位上,味道刺鼻,好像已经在此盘踞已久。

      洛曼恩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她拨过去提示音响了两声,电话那头沉默不语,汤米接通时并没说话,洛曼恩清了清嗓子,好像这样才能开口一般。

      “嘿。”她先开口。

      “嘿……”汤米的声音在听筒里仿佛被蒙上一层薄膜,低沉粗哑,像是被扔进了空旷的隧道,撞击着墙壁,裹挟着一种诡秘的缄默。

      “呃……你给我了留了处方。”洛曼恩愈发觉得窘迫,如今连开口和谈话都变得困难起来,尤其是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之后,一切都让她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来回揉搓着外套衣角冒出来的线条,隐隐约约地能听到电话那头细微的谈话声,“我只是来确认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你知道,忌口什么的。”

      “噢……”汤米思索了会儿,“酒精,还有不要吸烟。”

      “就这些吗?”

      “就这些。”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次沉闷的呼吸,“嘿……晚餐那晚,我知道我不该说那些。”

      他犹豫着是否该说这些。他说得太多了吗?还是他越界了?他想要开口谈论一些东西,强有力地将自己的嘴撬开,从里面牵出一条线来连接上洛曼恩的足迹。“我只想说我很抱歉。”汤米说。

      汤米站在露台阳台上,那是一座简单舒适的公寓,坐落在纽约城市线的外围,他特定选在这个地区,为的是远离喧闹吵杂的人群和车流,不过身处在何处对他的感觉影响不大,有时他仍觉得自己在几千英里外的隧道外屏息,手里握着一把半自动步枪,汗顺着他的脸颊像下流,在他脸颊上冻结成冰。

      有时他惊觉自己身处暴雨前凝聚的沉沉雾霭中,浓重到看不清山脚,他们匍匐在山坡上,有人说敌军会从这个狭长的山谷路过,那时他们就要开枪,他向下望去只看到一片混沌的灰,他没看到敌人,从没看见过,他只看见了一片萧瑟的山景。

      他从衣兜里摸出有些发皱的香烟,手围拢点燃,烟雾缭绕,将他的话也连带着蒙上一层朦胧暧昧的意思,将手埋进温热的手掌,或许他还闻到了些许血腥味,强有力地钻进他的鼻子,他感到恶心,像是正在目睹羔羊待宰一般,他记得听见枪声和呼喊声,有人叫他“汤米!汤米!”,他的手指哆嗦着仿佛粘黏着一层细薄的腊,握不住任何东西,猛烈的呼吸声在他和同伴相贴的肌肤间的缝隙流动,像是火车呼啸而过,撩动轨道两侧的灌木。

      “汤米。”

      他听到电话声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失去信号时的电视屏幕,雪花图案交叠时的刺啦声,“别担心,一切都很好。”洛曼恩说,“我快到家了,汤米,晚安。”

      “晚安。”他迅速回复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汗,汗液浸湿了他大半个后背,体恤粘在他身上,风吹过时像是贴着一块巨大的冰块,然后电话关断,只剩下几声尖锐、仓促、沉闷的嘟嘟声,当汤米意识到自己还期待着更多时,对话已然抵达结尾。

      他构想着洛曼恩跟他谈话时的样子,固执却又有礼貌,洛曼恩是个友善的人,尽管有时她的言辞会略微显得有些锋芒毕露,那时她可能正坐在车上,蜷缩在计程车或者公交车的后座,她总是这样,在一块区域内迅速找到有利且隐蔽的位置,好像那么做她就能十足得安全,或许她正看着自己留下的处方单发愁,因为潦草胡乱的字迹而怪罪汤米在上学时期没有认真练字。

      还有可能,当然,这只是汤米自己的猜想,或许洛曼恩在想着那个夜晚,以及那次晚餐,她或许在想,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地,那场景又会是怎样得尴尬窘迫,尽管很多次他们的相见都以争吵和不愉快收尾,但汤米也说不清楚,或许洛曼恩会因为他对幽默几乎为零的感知而发笑,也许也会对汤米的饮品品味而感到惊讶,他记得她那晚喝了很多杯苹果醋,她似乎很喜欢。

      汤米猛地搓了搓眼睛,心中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将这一切臆想都从所有可以归纳进“渴望”的事都倾倒出来,先前模糊不清的感情到现在却如同昆虫掉进了牛奶一般分明,他意识到仅仅只是这一通电话便让他将那些憔悴痛苦的岁月抛之脑后,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填充进体内,像是通过针管注入某种能量,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谈论爱,名词变得具象起来。

      “操。”他叹息道,那晚他没再想起枪声、隧道和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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