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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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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几个月,有时洛曼恩会忽略掉持续的酷热,像一条身体绵软的鱼在枯萎殆尽的夏日末端苟延残喘,腥臭的液体顺着她玫瑰薄色的嘴唇逐渐浸润至她的下巴,溅在狭窄的盥洗台上,镜子里反射而出的血液像是粘腻在她唇鼻间像是条锯齿状凸起的疤痕,或是一条爆炸后从崩裂的岩石间飞溅而出的涓涓细流,她浑身颤栗,像是迎面而来穿过狭窄小道的寒风,血液滴在瓷砖盥洗台上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烟灰余烬落进池塘时在水面上逐渐推开四散的波纹,如同火焰在纸页燃烧出指甲大小的小孔,零星的火光在空气中翻卷而上。
“耶稣啊。”她喊着,声音像是被扔进了空旷的隧道,撞击着墙壁,裹挟着一种诡秘的缄默。
洛曼恩记得她的脑袋靠在车窗上,书包背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肩膀上,她摇下车窗,收音机开着,里面唱着“那么再见吧,美国派小姐”,70号州际公路的标识牌在暮色中乍然而过,留下一团松绿色的影子,接着她便站在了这里,阳光将山脊照成绿色,雾气笼罩而上,几根枝桠从墨灰色的烟雾间显现而出,从窗内望去,像是洛曼恩在独立日见到公寓对面大楼上插着的几个旗帜,正随风晃动。洛曼恩站起来,用手背擦进粘黏在唇面上的血液,胃里一阵翻腾,关节因为长时间静站而噼啪作响,当她缓慢地揉动着膝盖骨时,她才发现这地方全是木头,木头地板、木头墙壁和木制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木屑挥发的清香,窗外一片广阔的农场,筑着围栏,让洛曼恩感到熟悉又害怕。
她同子弹离开枪口般乍然吸了一口气,稍过了一会儿,她眼前的影像变得模糊不清,连带着感觉也变得暧昧起来,她眨了眨眼,将梦境挥去,“纳迪娅?”身下的枕头和沙发的皮革提醒她自己正住在恰克家里,那张土耳其地毯散发着一股香料的香气,她重复了一遍,“纳迪娅?你在吗?”她侧首望去,从沙发背后的窗户发光上看到自己的脸:苏醒后的她看上去憔悴又悲伤,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好让自己的面孔看上去有些血色。
屋子里的气味让她想起了她在车里享用过无数次的兑有人工奶精的咖啡和意大利披萨,她听见纳迪娅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罗马尼亚女人越过她的肩膀握住洛曼恩的手,“嘿,我在这儿。”她说,“你看上去有点糟糕。”
“我知道,像屎一样,是吧。”洛曼恩盯着她,纳迪娅太瘦了,她几乎能透过纳迪娅浅蓝色的罩衫看见她腰际髋骨的轮廓,“很抱歉麻烦了你这么久,我只是……等我找到公寓我就搬出去。”她揉了揉眼睛,疲态显现在脸上。
“没事,亲爱的,真的。”纳迪娅说,“我知道你很难熬,要结束一段有害的关系不容易,你做得很好。”
洛曼恩想起诺尔,那晚他吸着烟,手指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好像早就料到这天,他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小洛。”,部分的洛曼恩喜欢诺尔表现得像是个电影演员,罗曼蒂克,带着那种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的幻想,但另一部分又尖叫着想要逃跑,免得自己在这个泥潭里继续深陷下去,她深吸了口气,让清冷的湿气完全钻进她的肺部,她想起小时候她和诺尔坐在车道两侧的隔栏上,盯着每一个从他们面前快速驶过的轿车,为每一个坐在车厢里的人编造故事,琢磨着他们的生活,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有些时候她回想起诺尔的面孔就好像是在翻看一张老照片,她只是略微认识他,好像他是那些从她面前路过的人们之一。
“你还好吗?”纳迪娅问,“需要拿杯咖啡给你吗?小洛。”
“没事,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洛曼恩说,她觉得自己笨拙且尴尬,这些时日她总是这么感觉,好像离现实很远,重复的梦境在这几个月里数次紧紧攥住她的思绪,让她倍感疲惫,汤米给她的药时而会起效,但并不是经常性地,只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恢复安宁,“只是让我觉得很累。”
“我妈妈说那些药会让你一直昏昏沉沉的,但你和恰克已经完全败给抗生素了。”
洛曼恩哈哈一笑,笑声短促而清脆:“我不确定这些药里面是否有抗生素,不过你抓住了时机,女士,否则恰克就得娶抗生素了。”
“好吧,抗生素不会每天拿蛋黄三明治堵住你们的嘴。”纳迪娅说,“老实说,我很担心,我不是很相信健康中心的那群人,他们每天都跟你们打交道,我能理解他们有时会觉得很烦,给你们带点布洛芬就行了,他们肯定这样应付了很多事。”
“你是想说我们很烦吗?”
“呃?当然?你和恰克是我见过的最烦的人。”纳迪娅翻了个白眼。
“哦!我的天,你终于说实话了,纳迪娅。”洛曼恩大笑起来,随机抓起一个枕头砸向她,笑声让她感到放松,纳迪娅理解她的苦闷,“我再也不跟你打牌了,你这个骗子。”
“别说得好像每次都不是我在赢一样。”纳迪娅半心半意地打趣,“如果我是警探我肯定比你俩做得好。”
“是的,扑克警官。”
厨房传来一阵铁块敲击的声音,洛曼恩抬头看过去时恰克正将小西红柿放在铁锅里捣烂,挣扎的样子好像正在绞杀一条鲨鱼而非一锅蔬菜,他试图做一些瑜伽的腹部呼吸来减轻焦虑,但无济于事。
“女士们,显然我需要一些帮助。”他说,纳迪娅起身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完善他先前糟糕的工作,洛曼恩舒展了身体,掀开厚重的毯子迈步过去倚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橱柜上,用一脸无辜的眼神打量着他。恰克有时会看上去像是个典型的男人,在三十出头的样子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外面包围着白色油漆涂刷的小隔栏,草坪里开满郁金香,他会是个好父亲,洛曼恩想,是那种会在夏天打开草坪上的水管,和孩子们一起玩儿皮球的父亲。
“你想在我身上挖走点什么。”恰克说。
“我只是感到高兴。“洛曼恩解释道,“你们的样子看上去很美好。”
恰克打开一个番茄膏罐头,“别试图将纳迪娅从我身边抢走。”他警告到,洛曼恩又笑起来。
洛曼恩在想要不要询问恰克那些事情:那些药片也会让他做噩梦吗?他是否会梦见一个奇怪的地方?令人熟悉仿佛扎根在思绪的最深处,等待她挖掘,去窥探里面的玄秘,那种未知的神秘感像是正缓缓勒紧她的脖颈,让她感到窒息。
“嘿……恰克,我想知道……就是,谢尔比医生给你拿了那些药片吗?”
他皱起眉头。“你的那些吗?没,我只开了些助眠的药物,怎么了?”
“没什么。”洛曼恩感到自己躯干在连帽衫里缩小,“我最近老做噩梦,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停止用药,但我搞不清这里面的关系,万一我停下来,事情变得更糟糕了怎么办?”
恰克握住她的手,“如果是我,我会希望你能听医生的话。”
“我明白。”
“如果噩梦的情况变得严重起来,”他停顿了一下,“或许你该跟谢尔比医生谈谈。”
在那天晚上的通话之后,洛曼恩还没主动联系过汤米,他的声音在她的印象里变得遥远,犹如清风,仿佛耳语,她用无助的眼神盯着锅里的番茄和意大利面,烟雾飘进她的眼睛,她用力眨了眨,屋子里很憋闷,吸走了她肺里的空气。
问题在于,她想,她没办法跟她期望得那样和汤米来往,特别是在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之后。如今的她变得笨拙、窘迫和别扭了起来,她在手机屏幕汤米·谢尔比的那一栏停顿又划走,在消息框删删减减,她跟他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但键盘上的每一个字母都叫嚣着让她的手指停留在其上。
“呃!我……我不能——”洛曼恩犹豫道,她是否应该将这些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说?还有贝诺!天,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思索着那场催眠和那背后的问题,但不应该提到这个,这只会让恰克和纳迪娅更加苦恼。
“跟他讲话?”恰克补充说,“我以为你们关系还不错。”
“不,只是——好吧,”她坦白道,“我们之间有一种单方面的依附,我不想让这些感情来破坏我的判断,我越靠近他,这种联系越强烈,或许某一天我会因为这些感情必须得解雇他,那时我会很难过。”
有那么一会儿,洛曼恩以为恰克在等待着她的补充,但恰克了然于胸的神情让她立刻放松了下来,他同纳迪娅彼此回望了会儿,当他转头过来盯着他时,他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这解释了很多。”
“我不想让事情变复杂。”洛曼恩摇摇头。
“我明白,这是你和诺尔分手的原因吗?”
“部分是。”洛曼恩说,“我只是部分的头脑清醒了,而那一部分开始控制我的抉择,我老觉得我以前会更鲁莽些,你知道的,做事不怎么过脑子。”
“交流会是最好的办法,小洛。”纳迪娅说,洛曼恩一边啃咬着指甲,一边花费时间组织语言,她不知道纳迪娅希望她能做些什么,但很明显的是,他们在为她考虑。
“那我应该给他发短信吗?”洛曼恩问。
“或许再找个时间聊聊。”恰克指出,“他是你的医生,按理来说,他会比我们都了解你的状况,至少心理上。”
恰克在很多地方都很正确,这几乎让洛曼恩有些折服于他的人生智慧里,很多时候恰克都充当了她生命里“兄弟”的角色,尽管他们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那种联系让洛曼恩理所应当地学会寻求他的帮助,他在这件事上的看法很果断,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完全正确的,但洛曼恩愿意尝试。
在他们结束晚餐坐在沙发上,陷进红酒、奶酪和电影的圈套里时,洛曼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思索着发送些什么,要简单和纯粹,毕竟她不想通过这些文字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这很好,因为他们可以让这种情况的影响再持续久一点。
-预约?
洛曼恩把这个单词浏览了无数遍直到她在她的眼前变得扭曲和陌生,她在发送它时感到畏缩,并通过想象删除它来安慰自己,她把手机倒扣进皮革沙发里,停下来环顾四周,几乎在同时,手机嗡嗡作响,恰克转过头盯着她,洛曼恩将手机翻过来查看,她能猜到短信来自谁。
-随时。
-或许后天。
-你有不舒服吗?
一开始洛曼恩没明白汤米的意思,但屏幕随后又闪烁起来:
-是药物的问题吗?你没喝酒或者抽烟吧。
-不,只是想谈谈。
-好吧,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