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忧伤问路》烟胧晓

4、樱花的期限

　　在杨晓攸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始终横亘着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它不停的翻腾涌动，却始终也流不出晓攸的身体。晓攸的心是淡定的，孤独的绝望的。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这个南方城市少有的阴霾在细腻温柔的雨中被冲刷的一干二净。雨落在晓攸仰起的面容上，晓攸想这大概就是我的眼泪了吧。
　　晓攸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而过。雨渐渐大了，人们加快了步伐朝可以避雨的地方跑去。晓攸依旧在雨中慢慢地踱步。越来越多的人奔跑起来，晓攸漠然地看着他们无谓的努力。一个身影跌入晓攸的眼帘。他的白色衣衫仿佛是天使的羽毛，那么洁白和美丽。晓攸在恍惚中记起他的微笑，他的细长的手指划过晓攸脸颊的温柔还有他伸开的托住阳光的手掌。殷圣墨，是他吗？晓攸失声地喊着他的名字，静静的站在似乎凝滞了的时光中。路人纷纷停下来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在短暂的诧异和议论之后他们都选择了遗忘。怀文谦走到晓攸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抱住她，她也最终晕倒在他的怀里。
　　在医院的病房，怀文谦看着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孩，心里有说不出的疑惑。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故事，在每个人的身后都有诸多回忆，或痛苦或欢乐，而那些记忆或许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她昏倒之际喃喃吟出的名字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吧。
　　晓攸紧闭着双眼，怀文谦知道黑暗已经在她的心里占据，它悄无声息的翩然而至，停在她寂寞的眼敛上，这是一片黑色缔造的大海，淹没了一切光明，除非海水自己退去，否则海岸线永远是懦弱的隐身者。怀文谦期待的是什么，光明吗？不是，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光明，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承诺，拿怕这个承诺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晓攸的脑际闪过一些儿时的记忆，西辰灿烂的笑容在晓攸的心里渐渐荡漾开去，融化在她的心间。梅花落了，梦却没醒。晓攸举起颤抖的双手伸向那一片白色的迷雾。西辰微笑的面容渐渐远去，那张精致的脸上出除了纯洁之外在无其它，她微闭双眼，泪流了下来。阳光正灿烂。
　　那时西辰的幸福如明媚的阳光渲染的温暖。晓攸牵着西辰的手走进了他的生活。他干净的微笑平铺开来，缓缓渗进西辰的心里。
　　“墨哥哥，这是我的好朋友木西辰。我叫她西辰姐。你们差不多大哦。”
　　晓攸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向他介绍她最好的朋友。他一身白色毛衣，高领，随意卷着，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自然。美丽的眼睛藏在银丝眼睛后面看着同样美丽的西辰。那时的晓攸只知道她让她最好的朋友认识了她喜欢的人，那么她便是幸福的。
　　然而樱花总敌不过美丽的期限，它在一瞬间全部飘零，一片一片落进晓攸的心里。美丽的女人仰起美丽的脸庞幸福地闭上眼睛。他的吻像甘甜的乳汁滑进西辰的嘴里。仿佛是一幅唯美的画卷，一对幸福的恋人在和煦的阳光里享受爱情的甜蜜。晓攸记得他的温柔，也记得那天他把温柔给了木西辰而不是她。
　　“你是太阳神的使者吗，你有什么权利没收太阳的光芒？”……
　　“我现在把阳光还给你。”……
　　我现在把阳光还给你，他说。他还给晓攸的不是阳光，只是阳光斑驳的影子，透过疏疏密密错落有致的绿叶斜斜印在晓攸纯白色的裙子上，微微张开的手指间还有晓攸平静如水的脸。女子如水，是因为女子有流不完的眼泪，而此刻晓攸却哭不出来。她痴痴望着黄昏的土地，很美，一种无限苍凉的气息包围住晓攸。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那梁间的呢喃，你是爱是暖；你是诗的一篇，你是人间四月天……”晓攸想起了林徽因的这首诗词。
　　晓攸的四月天始终蒙着阴霾。她看见西辰的笑容时想起了她们小的时候。两颗心想着对方，彼此呵护。这些似水的年华像江南古镇中古朴的石桥和桥下几千年如一流淌的碧水，深远却不同于以往，存在却都失去了记忆。
　　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晓攸怔怔地看着美丽的西辰和殷圣墨走向礼堂无言地留下泪来。她那青春的纪念就这般消散了。
　　殷圣墨和木西辰离开的时候，西辰紧紧抱住晓攸，很久很久。她的泪渗进晓攸的发丝里。一切都远去了，每个人都从晓攸身边逃离。晓攸的爱情在未开始前就已经结束。
　　这世上的事谁也无法给它一个定数，用命运来解释又显的太过虚伪。遇见了，就相信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可以用毕生的精力去爱去拥有。假若爱的深了成了无法承受的压力，那就选择不爱。但爱是无法选择的。如果当初知道杨涵逸会背叛她，秦敏华还会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把终身的幸福托付给这个男人吗？如果杨晓攸知道所有美丽的相遇都只是为了离别，她还会把心交给那六月里深沉的阳光吗？人的一生很难做到无怨无悔，因为人不可能无欲无求，而晓攸深知这一点，而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可等待的日子漫长地让人无助而且绝望。晓攸在一片迷梦中踽踽独行了很多年，她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幻，不知道为何等待，等待什么。她渴望一种温暖的拥抱，像父亲般轻柔厚重和慈爱。而这种温暖她曾经体味过。她在江亦明阔实的胸膛中找到了那样同父亲般的温情。那张血气方刚，英俊非凡的脸永远洋溢着自信。晓攸时常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他。而他总以微笑回应晓攸大胆又无所顾忌的注视，这个时候晓攸就会躲进他的怀里，咯咯地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隐藏在这个男人身后的忧郁，这忧郁深藏在他明亮皓洁的眸子里。江亦明的爱隐藏在心底埋藏在灵魂的枯井。但晓攸从他的眼眸里探寻到无不炽烈的热情，那个热情如同敏华对涵逸的爱。也许她的妈妈才是幸福的女人，爱着又被爱着，可她注定要辜负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江亦明。秦敏华的眼里只有杨涵逸连一丝江亦明的影子都没有。爱情便是如此，情愿为一个人幻灭，也不愿为另一个人重生。
　　晓攸深知这种情得不到上天的眷恋，但她却在这种情里无法脱身无法自拔。她又一次看见江亦明深沉的微笑，在樱花飘落的夜晚，在孤寂的黑色原野。晓攸看见一摊鲜红的血液流了满地，而她也最终在迷梦中惊醒。白色的衣衫，细长的手指，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
　　“你醒来了？” 怀文谦问道。晓攸还迷糊的神志立时清醒过来，略带吃惊的看着他。
　　怀文谦觉查出隐藏在彼此间的尴尬，便说道：“你好，我叫怀文谦。我们又见面了。”随后把一杯茶递给了晓攸。
　　晓攸接过茶杯扬起低沉的头诧异地问道：“你是江叔叔的学生？”
　　“是的，江亦明是我的导师。”
　　“我听江叔叔说起过你。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我很好奇，我显然已经介入你的记忆，而我却一无所知。”
　　“对不起。那并不是我所意愿。”
　　“我无意挖掘你的秘密”。怀文谦真诚地说道。
　　晓攸对他报以感激的微笑。怀文谦转身走到窗前，晓攸起身穿好衣服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窗外是一轮弦月荧荧的闪着幽暗的光。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硬伤，这硬伤是很难消除的。”晓攸说道。
　　“那你说我的心中有没有硬伤。” 怀文谦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会对别人妄加评论。”
　　他呵呵地笑了笑。“记忆这个东西只会把欢乐删除，却删不去痛苦。”
　　突然他陷入了一种晓攸无法理解的忧郁，而她知道这忧郁不是因为她。晓攸失神落魄的望着一片阴影。茶杯从手中滑落，碎片洒落一地，它选择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并且残忍的吞噬了人类的血液。怀文谦在听到一声巨响后猛然转身，鲜红的血从她的手指滴下，顺着瓷杯的裂缝滑落。晓攸掏出的手绢被怀可轻轻拿下，“亏你还是个医生呢，你不知道这样会发炎吗？”晓攸笑了：“你可真是个自负的人。” 怀文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倒让晓攸不知所措。
　　晓攸沉默的看着窗外的弦月。月光轻柔地洒在怀文谦的身上。让她感到惊奇的是，怀文谦在她的手指上包扎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像一枚戒指，甚至比戒指更加美丽更加纯洁。晓攸的心第一次受到震撼。怀文谦抬起头，一脸期盼。
　　“好看吗？”他露出孩子般渴望的笑容。晓攸微微一笑，说道：“你会是一个让孩子感到温暖的医生，我深信。”突然间笑容在怀文谦脸上凝固。他起身仿佛又陷入了沉思。“我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他来到窗前继续说道：“她拥有一双月光一样的眼睛，可她却只能永远生活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中。”
　　“母亲一直都是坚强的，她坚强的活着，而我却在那年冬季永远失去了她。”
　　怀文谦不再言语，晓攸也适时保持沉默，她知道在回忆的世界里不允许外人加入。怀文谦的回忆不是她能左右的。她不禁感到莫名的忧伤，上天创造我们的时候给了我们太多的思想，让我们在快乐的时候有太多的哀伤。许久怀文谦才从忧伤中回过神来，晓攸调皮地伸出手指笑道：“这么漂亮的蝴蝶结，我岂不是要留一辈子。”
　　“还是不要留的好，我的技术也不好。让你见笑了。”他又回到了晓攸第一次见面的怀文谦。
　　“有时候不要太执着于过去，否则会痛苦一辈子的。”晓攸道。
　　“是的，你说得对。” 怀文谦笑了。
　　他已经从那份凝重中回过神来。他展容一笑。晓攸在那一刻仿佛看见了昔日六月里深沉的阳光。她不禁伸出手抚摸怀文谦的脸颊，似乎不愿那阳光消失。怀文谦任由失神的晓攸放肆的睁大眼睛凝视他。那一刻，他充满感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叩响窗棂的时候，生命在孕育中得到复苏。
　　怀文谦迎着新生的太阳长吁一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怀文谦捏捏脸颊，然后张开双臂像一只振翅飞翔的雄鹰。他不禁想起海子那首忧伤寂寞的诗，神的家中鹰在集合，那些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去的早已失去。是啊，鹰是天际的使者，把那些应该失去的生命通通带走了。怀可仰天长叹一声，那明净的蓝色是那样美丽，死亡的美丽。怀可不禁释怀地深吸一口气，安息吧，我一生挚爱的母亲，我的亲人。
　　怀文谦看了看熟睡的晓攸，他心中涌起一阵苍凉的寂寞。这个世界行走的都是些苍白的影子，活在阴暗的地狱。怀文谦扬手叫住一辆出租车，屈身进去，汽车发出一声哀鸣然后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