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机器人同居》沉默治愈系

8、夜半私语声

　　悄无声息，门扇被她推开。
　　微光中，隐约可见窗户大敞着，纱帘轻舞飞扬，送来春夜独有的清新气息。
　　床，就在窗畔。

　　四际黑蒙蒙一片，屋内所有事物全数化为朦胧。因为看不清，所以一切顾虑都可以当做不存在，管红缨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胸中一下下跳动。
　　顺从着心中渴望，她向床边走去。
　　一路顺利。管红缨在床头停下，蹲低身子，静静看过去。

　　男人淡漠的睡容在黑暗中渐渐清晰，她几乎能看见他一起一伏地呼吸。
　　鼻间传来一股淡淡香味，那是被太阳晒过的衣物、床单上的皂香，跟她屋里一个味道，却又有着些微不同。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诡异，管红缨不敢多看。
　　她转身，背靠他的床，坐在地上。
　　知道身旁有人陪着她，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觉得有些踏实。
　　双腿蜷缩，管红缨阖上双目，颓然撒开双手，疲惫的身子歪倚着床脚，静待睡意降临。

　　凉风轻送，长夜无声。
　　月光照不进的屋子里，有两个人。
　　男人躺在床上，安枕无忧。
　　女人歪倒在床畔地上，将睡将醒。

　　这黑夜，长得仿佛永不会过去……

　　蓦然，女人睁开眼，直起腰身，然后伸手环住膝，慢慢弯腰将自己脑袋侧靠上膝头。
　　再一次闭紧眼眸。
　　她努力着，可是心里的空洞却犹自扩大。

　　渐渐，寒凉入骨，她的心坠落到底。她只能清醒着，一个人品味这难熬的长夜。
　　即使有人陪在身旁，即使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可这些，只让人越发觉得孤独。
　　管红缨抵着膝头，双眸大睁，悲哀望着黑夜，眼眶渐渐湿润，自己终究还是不满足，她要的不仅仅是这样的陪伴。

　　转过身，看着被窝中一无所觉的仿生人，她毅然伸出手，推他。

　　男人俊挺的侧脸轮廓线，在微光中安然不变。
　　冷面阖着双目，并无反应。

　　管红缨慢慢收回手，垂下头，决定忍耐。
　　可是再也忍不了，她猛又抬起头，轻唤，“冷面——”
　　她孤独，她寂寞，她软弱地向他乞求，她想要他陪自己。

　　片刻过后。
　　仿生人缓缓睁开眼皮，他的眸光沉静，让管红缨几乎产生错觉，这人其实早已醒转，一直不愿意理她，直到自己这声呼唤，才把他逼出来。

　　杂念一闪而过，管红缨憋紧嘴，面容紧皱，坚定不移，“抱我。”

　　冷面眨眨眼，从容翻身下床立着，管红缨退后一步，与他相对而立。
　　借着窗外些许光线，冷面蹙眉看着眼前女人一头杂乱的长发，憔悴的神色。

　　见他犹豫着，管红缨面容绷紧，一意孤行，“抱我。”
　　神情变得严肃，冷面张口似乎想要劝她，终又闭上。
　　垂下头不看她，他只冰冷确认，“主人，这是你的命令吗？”
　　语调不屑，他整个肢体姿势也都透出不悦。
　　管红缨能看得出来。
　　他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肢体接触，更何况是她现在这种过份的要求。
　　瞬间，她觉得羞耻。

　　心里满盈的热切，霎时凉透。
　　她低下头，什么都不想再说，转身就要离开。

　　“主人，这是你的命令吗？”身后的男人依然冷硬问着。
　　他这是挑衅吗？
　　蓦然怒火升起，管红缨猛转身，瞪着他，沉声道，“是。”

　　面无表情地回视，冷面一动不动，淡定如山。
　　和他生什么气呢？他也不过是诚实地回应，自己却是恼羞成怒了。管红缨缓缓垂下眼帘，低头，颓然转身。

　　右脚才迈出一步，背部刹时觉着温热袭来，恍惚间，腰身似被异物碰触。
　　管红缨停下脚步，低头看见两只手臂正围成大环松松圈着她，这样僵硬的拥抱也只有身后那个仿生人做得出来。
　　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徐徐转回身。

　　微弱的一点光，映照着身前男人的容颜。
　　他的黑眸专注幽深，恍似淡漠，她又总觉得温柔。
　　男人的身体散出淡淡的暖热。
　　不愿去想先前的争执，不愿去想他到底是不是情愿，管红缨只闭上眼，哀伤的唇角露出一丝笑，她走近两步，双手轻环上他的后背，轻轻向他依偎过去。

　　一时间，暖意盈盈，安宁恬静。

　　贴着冷面结实的胸膛，管红缨只觉靠上了一方坚固的磐石，被他环绕，被他保护，心中的空虚瞬间被补上，再无惊惶。

　　僵着手臂的冷面，昂首避开怀中人散着香气的发丝，却始终无法避开她轻吁在颈旁的纤柔气息，于是他只能垂下眼帘，遮掩住自己真正的心思。

　　一对一双的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伫立在窗旁，任由春风一阵阵吹过。

　　“陪我睡觉吧。”侧头靠在他肩上，管红缨心中满足，昵喃轻语。

　　被她环住的身躯顿时僵硬，头顶男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原来他明白这句话隐含的意味啊，闭着眼的管红缨唇角微抿，却不想解释，只悠悠偎着他。

　　良久之后。
　　“是，主人。”冷面淡漠应着，反问出一句话，“是在我这张床，还是在你那张床？”

　　这话仿佛是在刻意报复？
　　略觉愕然，不再去想冷面的复杂心思，管红缨只自顾自考虑着。
　　如果是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闻着他的味道，日后自己很可能会记住他，将他摆入心里……
　　“我的床。”管红缨放下双臂，拉起他的手，带他出门。

　　淡淡月光照上床尾。
　　“你们仿生人有情人吗？”管红缨侧身躺着，好奇地问着身后的男人。
　　男人沉默不语。

　　一时耐不住，她翻身，与他面对面，“有情人？”
　　看着她晶亮的双眸，冷面想了想，淡淡解释，“没有，会有亲疏之分，可是不会像人类一样，存在男、女朋友的情侣关系。”

　　听到他说男女朋友，管红缨想起那个人，心情低落，不由垂下头。
　　这样寂静的夜晚，有人温柔地陪伴着自己，她忽然想要倾诉。更何况，她对着的这个人是冷面，这几天她的失态、她的脆弱，他全都看在眼里，他已经成为她目前最亲近的人。在他面前，她实在不需要再用骄傲矜持来武装自己。

　　“你知道那晚那个李云月是我什么人吗？”她低着头，幽幽问道。
　　冷面神色不变，淡定回答，“前男友。”
　　“你知道？”管红缨诧异抬头，仿生人不是不解情事么？
　　“我不是白痴，我脑中有人际关系行为模式分析模块。”冷面又开始鄙视她。
　　“哦。”管红缨讪讪低下头。

　　她静了一会，又开始诉说，“其实今天如果我再软弱一些，说不定，他又会变作现男友了……”
　　冷面沉默片刻，“那个人不是好人。你不会跟坏人在一起，最后总会分开。”

　　听到冷面这样有哲理的断言，管红缨却只觉得伤感，他只不过是这一次对她不好罢了，以往许多次，他对她的好……

　　想着那些过往，忍不住又想哭，管红缨猛地翻身，背对冷面。
　　二人一时沉默，只身体边沿，轻轻碰触着。

　　渐渐平复情绪，管红缨惆怅感慨，“你们仿生人，没有喜欢，就连感情都没有，那该有多好。不像人类，感情永远无法说断就断。”

　　仰躺着的冷面静静听着，他凝望着上空，忽然开口，“主人，那张卡片我帮你收好了。”
　　“什么？”管红缨闷闷说道。

　　“主人，你要去赴那个郁蓝的约会吗？”冷面略而不答，却问出另一个问题。

　　眨眨眼睛，管红缨翻过身来，看他。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这个问话到底是何意图。那么姑且当做他是在关心她这个主人的未来幸福吧。

　　她坦诚回答，“我要谢谢他，可是我不会去赴约。”
　　冷面诧异侧过脸，蹙眉看她，“为什么？我知道你们人类曾经有过从一而终这个说法，可在你们结婚前，不是允许多次选择配对吗？”

　　看着他认真研究的神态，管红缨温柔笑出来。她认真想了会，“冷面，为什么你会这样骄傲淡漠，其他仿生人却是友好热情的？”

　　眨眨眼睛，冷面神情迷惑，不知是不明白这个不相干的问题是何意思，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定性为骄傲冷漠。

　　管红缨见他神情可爱，忍不住偷偷伸手戳一戳他的脸，不待他反应过来立即缩回，然后才开始解释，“人类也像仿生人一样，有不同性格的人。有些人也会像你一样骄傲。在男女感情上，如果初始感觉不对，那么即使有再多选择，他们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灵，去勉强适应。我觉得我也是个骄傲任性的人，我对郁蓝，我对其他人，暂时都没有感觉，所以我不会去赴约。”

　　冷面努力想了很久，终于消化了她的意思，却又继续反驳，“你们不是还有一个词叫日久生情吗？”

　　日久生情？
　　管红缨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她和那个人也是日久生情，那又怎样？
　　她淡淡回答，“我觉得累了，没有心力再去日久生情了。”

　　翻身又背转过去，她静静躺着，培养睡意。
　　“主人，你是打算独身吗？”身后蓦然又传来那道问题。

　　这样的问话，在这样一个夜晚，显得格外残酷。

　　管红缨沉默不答，只将身子向后靠近冷面温暖的身子，然后拉起他的手，轻声央求，“抱我好吗？”
　　身后男人翻身贴上她的后背，右手松松搭上她的腰。
　　“紧一些。”管红缨轻叹。
　　蓦然腰身一痛，他的手臂硬如铁箍，不知节制。
　　“松一些。”阖上眼，她默默忍痛。

　　腰间顿时一空，男人的手几乎完全放开。
　　管红缨颓然放弃。终究，不含感情的拥抱，始终不会妥帖。

　　见她头埋在曲起的双臂中，久久不再出声，冷面疑惑发问，“主人，还需要抱多久？”
　　心中一片灰凉，管红缨强笑着回答，“不用再抱了，你只要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静默片刻，仿生人冰冷应道，“是，主人。只要你是我的主人。只要这是你的命令。”

　　满室月光，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