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机器人同居》沉默治愈系

6、那些爱恨痴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措不及防间，管红缨再一次为家中那只仿生人的物超所值所震惊。
　　当时洗漱完毕的她正站在客厅里无意间向着紧邻的阳台眺望。
　　一望之下，她的心情很复杂。

　　阳台宽阔的扶手上，摆放着一只光秃秃的花盆，那是她早年一时兴起学人种花的失败之作。不知何时起，无人打理的花土中又长出了几棵不知品种的小嫩苗，天生天养着，绿茸茸的枝叶竟也渐渐伸展茁壮。

　　微风徐拂，天蓝如水。
　　冷面寂寥的身影立在花盆前，他的手指轻托着娇嫩的叶片，面容低垂，凝然出神。

　　他脸上的那种伤感，映着淡淡晨光，格外动人。
　　那是，温柔吧……
　　原来他喜欢植物？
　　仿生人也会有爱好？
　　管红缨不自觉向他走近，停在他身旁。

　　“你想要种花吗？不如我去买一个园艺模块回来吧？”她语调轻柔问着，心里只觉着内疚。他被自己每日抛弃在家中，总是一个人孤单着，又没有事作，一定很无聊。身为主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快乐。

　　冷面抬头无声看她一眼，又垂下头，伸手拨开早已被他松开的土块，淡淡道，“我是在看这些植物的根。这些绿色植物，原本只是一粒种子，可是有了阳光和水，它们的根就能自己繁衍，从无到有，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不仅能形成自己的体系，而且还能衍生出更多的旁支别系。生命很奇妙。”

　　生命？很奇妙？！
　　这话——颇有看透红尘之感……
　　瞟一眼他脏污的手指间摇曳的小嫩苗，再瞟一眼他俊帅笔挺的都市白领西装，管红缨微微僵住。

　　一阵清风吹过，冷面虽不能超凡脱俗地白衣飘飘，却至少也能领带飘飘。
　　原本迎风独立，让人心生怜爱的忧郁少年，瞬时间化作淡泊高雅，让人肃然起敬的哲学高人。
　　肃然起敬啊……
　　她买回来的冷面帅哥，除了会鄙视人之外，竟然还附带这种高贵的哲人气质！
　　物超所值啊……

　　僵着脸，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这样的冷面，管红缨傻笑着勉强回应，“呃，那我去买个园艺模块回来，让你多多研究？呃，还是另外有，哲学模块？”

　　哲学高人却淡淡看她一眼，表情似乎是鄙视，又有着伤感，“主人，没有哲学模块。而且也不会再有园艺模块了。一切都没有了，以后仿生人再没有仿生模块了。”

　　“从今日零点开始，所有仿生模块将全面停止售卖。据有关人士透露，这一禁制令是由政府秘密发布。专家预计，整个仿生行业将因此受到剧烈震荡，遭遇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自离开家门一路到公司，管红缨所闻所见都是这条新闻的热点播报。

　　新闻里有专家赞同道，早该如此了。
　　因为那些投机取巧的仿生模块，早已把原本只是人类工具的仿生人，送到凌驾人类之上的神位。他们不用经过漫长的学习期，也没有任何脑力限制，直接输入相应的模块，就什么技能都能学会。
　　长此以往下去，仿生人将会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致命危害。

　　当然，新闻里也有专家反对道，如果没有了模块，仿生人的学习机能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单凭着自身潜能，是绝对无法掌握种种技能的。
　　那么身为人类工具的高等机器人，仿生人在失去了工具的作用之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听到他们谈论着仿生人的学习技能，不知为何，管红缨忽然想起家里的那个哲人。
　　学习——这一高等人类行为，应该就像植物的种子，是由无到有的自发过程吧，只要给予一定养分，它们就能自己衍生发育出相应的网状知识结构作为根基，最终发芽开花，结出知识的果实。
　　冷面应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有感触，才会一大早就对着花花草草迎风伤感吧。

　　仿生模块没有了，她其实并不在意。管红缨真正担忧的是，如果国家政策以后都是如此走向，政府更进一步遏制仿生人行业，最后导致整个行业没落的话，那她家里的仿生人日后有了问题，又该向谁求助？

　　管红缨一路沉思着，低头走出大厦的电梯，不知不觉正要进入公司大门。
　　猝然胳膊一紧，待到醒觉，她已经被人一把拽到隐秘的回廊里。

　　惊慌失措着，管红缨想要发力挣脱。
　　对方已经松开手，放她自由。

　　“那个叫冷面的是谁？”男人挡在她面前，沙哑出声。
　　管红缨抬头看清他的脸，发觉他原本光洁的下巴如今细须遍生，眼眸带着血丝，像是一夜未眠的憔悴模样。

　　自己竟然还会为他觉得心疼……
　　管红缨沉着脸撇开眼，冷冷回答，“不关你事。”
　　“为什么他半夜还在你家里？”李云月阴沉逼近。

　　抬眼见他一脸妒意，管红缨只觉讽刺，想起那日女孩挽着他手，两人双双恭喜自己的恩爱模样，她露出灿烂笑容，娇声敷衍，“他是我的同居男友啊，你跟你的女朋友不是还恭喜过我嘛。”

　　李云月瞪着她的笑颜，眯眼审视良久，才沉重摇头，“我不信，由一开头就不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是，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一直都忘不掉他，看着对方眼眸里的伤痛，管红缨心中蓦然酸涩，嘴角却绽出冷笑，“不是哪样的人啊？像你这样的？”
　　李云月顿时被她噎住，他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见他无话可说，管红缨冷着脸，拉一拉背包肩带，转身就要走。
　　蓦然手腕又被他死死拽住，男人贴到她身后沙哑低问，“你昨晚为什么不敢接我的电话？随身的通讯仪一到夜晚又总是关机？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关机，为什么？你是不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你是不是还想着我？！”
　　这话是说他曾经用通讯仪找过她？管红缨被他正戳中心事，满是尖刺的心墙顿时倒塌，酸痛得不能自已。

　　“红缨。”由侧面看到她脆弱、委屈的容颜，李云月再忍不住，伸手拉转她的身子，将她环在自己臂中，哀恳低唤，“红缨——”

　　重又置身于熟悉的怀抱，管红缨垂着头，身子绵软无力，只觉那失而复得的暖意，几乎让人想要就此屈服。

　　可是心里的伤口还在痛，她蓦然抬首，抑制不住地颤抖，却露出扭曲的冷笑，“是，我是忘不了你，因为我没有你那样好的翻转能力，说变就变。”

　　李云月心中难受，他阖上双眸，双臂越发用力将怀中人揽得更紧，低声向她道歉，“对不起。”

　　终于听到这声对不起，管红缨再忍不住，热泪涌出。
　　无数次，在失眠的夜里，她曾经怀着无法遏止的伤痛，一遍遍绝望地怀疑着自己，为什么她最信任的人、最亲爱的人眨眼间就厌恶了自己，甚至毫不怜惜地亲手伤害自己，是不是她不够好……
　　一定是她不好……
　　一定是她不好……

　　可是终于，他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闭上眼好不容易止住哽咽，她带着哭音倔强开口，“不用，我也有新人了。”

　　定定看着泪珠自她白净的脸颊缓缓落下，李云月沉默不语。
　　不想再与他纠缠，管红缨抽一抽鼻子，身子扭转想要挣脱环在她腰上的大手。

　　不再放开她，李云月双手一紧，猛地将她柔弱的身躯纳入自己的胸膛，低声轻语着，想要辩解，“对不起，我跟她并没有——”
　　他俩都那样的肌肤相贴，柔情蜜意，他还想说是没事吗？管红缨蓦然觉得愤怒，心灰意冷之下，又觉着羞辱，她厉声截断，“你们两人如何不关我事。”

　　再不软弱，管红缨猝然挣出他的怀抱，拉紧背包，转身就走。
　　李云月急上几步，在拐弯处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恼怒，“听我说完好吗？”

　　管红缨沉默不应，只用力去甩他的手。
　　李云月怕她受伤，由她甩着，却不松开，另一只手伸出想去抱她的腰。
　　察觉他的意图，管红缨急退几步，不自觉已退到了外面的走廊。

　　二人正挣扎着。

　　重重一声咳嗽插入，“两位组长，待会到我办公室来。”
　　冷冷抛下这句话，偶然路过的大老板掉头离开。

　　半个小时之后，二人自老板办公室退出来。
　　“管组长，我去花园等你，有事找你谈清楚。”李云月沉着脸率先走开。

　　管红缨脑中还回响着老板先前的训话：
　　“你们俩！我在你们刚开始拍拖时，就警告过你们，不要因为私事妨碍公事！如今呢，你们闹成这样，是想被开除吗？！我今天再警告你们一次，尽快解决这事！我不管你们是分还是合，我只需要两个相处和睦、公私分明的得力下属。你们俩好自为之！”
　　心中惭愧着，她低下头，默默跟随其后，全未留意在她身后忙碌的办公室里，那个年轻女孩正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俩颇具默契的背影。

　　公司露台上的小花园里，花木缤纷，无声绽放。
　　四际静悄悄地，只有男女二人。

　　“那封分手邮件不是我写的。”沉默良久，李云月果断抛出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管红缨霎时愣住，直直盯着他，想辨清他这话的意思。
　　李云月也不逃避，双眸回视过去，要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彼此视线无声交汇……

　　蓦然，叮铃铃的清脆乐声响起。
　　管红缨眨眨眼，忽然醒悟过来这是自己通讯仪的铃声。

　　她低下头，镇定着思绪，接通电话，“喂。”
　　“早。”金属质感的男声由听筒里悠悠传出。

　　管红缨微微蹙眉，认出他不羁的语调，诧异道，“是你？”
　　郁蓝轻笑，“是我。”
　　管红缨看一看面前牢牢盯着她的李云月，不自在地抿一抿唇，转身走到一旁，“那晚谢谢你。”

　　“真的？”对方拉长语调，逗她。
　　脑中的违和感一闪而过，管红缨沉声应是。
　　“那，跟我约会吧。”郁蓝依然调笑着。

　　愕然之余，管红缨不由又抬头看一眼斜前方的李云月。
　　李云月瞬间感应到，即刻在一旁大声宣告，“红缨，你是有男朋友的。”

　　无奈于男人骨子里这种恶劣的占有欲，管红缨蹙眉转身走到角落避开干扰，“喂——”
　　另一方的郁蓝不以为然，继续诱惑她，“跟我约会。”

　　管红缨只觉不可思议，“为什么？你那晚明明挂了我的电话？你不是讨厌我吗？”
　　对方沉默片刻，声音在她耳畔轻语，“不是，我一直喜欢你。”

　　再一次愣住，管红缨甚至开始怀疑，电话里这个说话随便的男人并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科学怪人，一时间她沉吟不语。

　　郁蓝却并不砌词辩解，只像个孩子般耍赖，“那次通话可是你先挂断的哦。我受了打击很伤心，不断鼓足勇气才敢再打过来的，你不能再拒绝我了啊。”
　　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管红缨呃了一声，还是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我送了一份礼物给你。”耍赖的男人语气一整，恢复淡定。
　　“什么？”疑心自己听错了，管红缨诧异追问。
　　“我等你的答复，拜。”淡淡说完，也不需要她的回应，男人径直切断通话。

　　管红缨表情困惑地将通讯仪收入口袋，脑海混乱，一时无法由郁蓝那三级跳的逻辑中恢复过来。
　　蹙眉看着她为其他暧昧男人心不在焉的样子，李云月蓦然拉回话题，“三个月前，那封分手邮件不是我写的。”

　　听到声音，管红缨茫然抬头，看他一会，才醒过神来。
　　李云月迎着她的目光几步走近，“你当时却什么也不问，即刻回了一封邮件，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他指责的目光，是在埋怨自己不该爽快同意他提出来的分手吗？
　　当时她出差在外三个月，她隐约感觉和自己通话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神情焦躁不耐，每次只想早早切断通话摆脱自己。直到最后那封邮件给她当头痛击。
　　情人变了心，难道另一半会没有预感吗？
　　他是想要自己放弃仅存的自尊，哭着喊着挽留他，以此来满足他的骄傲吗？
　　不屑于为此辩解，管红缨冷冷瞥他一眼，转开头不再看他。

　　长吁一口气，李云月伸出手，耐心地一点点扳起她的脸，然后认真告诉她，“那封分手邮件不是我发的，是她，假扮成我的语气发的。”
　　心中诧异着，管红缨眼波流转，终于看进他的双眸，直面他的告解。
　　“可你那样爽快地同意分手，我以为……一念之差，我就和她……”
　　和她什么？管红缨瞪大双眼看着他。
　　李云月蹙着眉头，艰难地继续，“和她定下男女朋友关系，可是我和她并没有……”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管红缨困惑着。

　　“后来知道你有男朋友，我就后悔了。”
　　管红缨茫然失语，对分手的原因，她曾经试图理智客观地推演过许多遍，做过无数猜测，刺伤自己无数次，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李云月见她神色迷茫，已不再抗拒，于是鼓起勇气说出口，“我后悔了，红缨。我想回来。”
　　见他面庞带着哀恳越发清秀动人，管红缨怔怔望着，忆起往日他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那些美好时光，再也说不出话。

　　远远偷看的年轻女孩察觉不对，于是急急自暗影里走出来。
　　人未到，语先至，她向着男人撒娇，“月，你在这谈工作吗？我妈刚刚来电话说她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要我再带你回家吃饭呢。她呀，还要我们俩尽快把事定下来呢。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