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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_05

      噗通——

      梦境溅开生与死的涟漪。

      你再一次地跃入伊佐那对你从来都不设置任何阻碍的梦境之海。

      原因无他。

      最有可能冲击到梦境的,就是现实里的巨变。

      那个留着黑色齐耳短发、空洞的猫眼里总是浮现着忧郁思虑,神情麻木而漠然,好像再也快乐不起来的孩子死了。

      佐野万次郎死了。

      真一郎先生与伊佐那的弟弟死了。

      伊佐那平常就摇摇欲坠的梦境,又一次波动了起来。

      尽管伊佐那对他的态度复杂得难以捉摸,但是你知道,他是扭曲地在乎着这个被他牢牢把控在掌心里的弟弟的。

      你从来没有忘记过真一郎先生出事的第二天,冒着大雨,开着机车一路从横滨冲向涩谷的伊佐那脸上那一片空白与恐惧的表情。

      真正被他认可、他又真正拥有的人或者物本来就少,让已经失去了真一郎和你的他再度经历这样残酷的失去……

      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你抿了抿嘴,鸦黑色眼睛里不由地浮现出担忧。

      梦境的天气是会受梦境主人的情绪影响的。拂面而来湿润的风、擦身而过嗡鸣着的低飞蜻蜓以及如同捂住口鼻、喘不上气来的闷热感,都在预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

      你垂下眼,仔细地观察在梦境睁眼后,就出现在手中的、晕染着樱桃色泽的伞。

      存在于梦境里的一切都是有理有据又无序混乱的。

      听起来很矛盾,是吗?但其实并不。

      它的有理有据,是因为梦境本身如同浮萍必须依托现实这汪湖水才有处可栖。它的无序混乱,是因为梦境会把现实映射,却又不一定按照它原本的模样与去处摆放整齐。

      有时候,一样事物出现在梦境里,可能是揉杂了好几处记忆之后的重组品;有时候,一样事物出现在梦境里只是梦境主人的想象力膨胀爆炸之后,散溢出来的结晶;……只有极少数时候,一样事物出现,它是以它本来的面貌出现。

      这种极其罕见的情况出现,是因为……沉浸于梦乡里的人,对它印象深刻。哪怕梦在释放的每一个时刻会冲刷走许多或许会带来负担的记忆碎片,他也不愿忘记,为此试图与遗忘的洪流对抗,紧紧地拽着漂浮不定的它不放。

      在微凉的雨滴落到眼睫,流进眼睛里泛起涩然的不适感之前,你终于想起它曾经出现在哪儿过。

      啊……居然是那个时候啊。

      流离于大雨倾盆的涩谷与横滨,在你和小鹤寻找着不知去处的伊佐那的那个夜晚,你手里撑着的就是这把伞。

      ……他紧紧地握着不放的,就是这一把曾经为他遮挡过风雨的伞。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你怔怔地抚上明明已经停止了跳动,在此时却骤然颤动起来的心脏。

      ……

      ……

      ……你能在道路繁杂而纷乱、人群离散而迷茫的梦境里寻找到一个被雨雾掩盖的人吗?

      ……你能在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破碎的梦境里拽住一个往下坠落的人吗?

      ……你能够找到那个一直用错了方法,偏执地想要抓住一点点温暖,流着眼泪却否认的孩子吗?

      ……你能够找到黑川伊佐那吗?

      你能。

      不是勉强的狂言,不是希望的期盼。

      而是一定的笃信。

      ……就像小时候你在玩捉迷藏的时候,总能第一个找到藏起来的伊佐那那样。你能猜到他会去哪儿,也能猜到他会在哪里停留。

      ……

      废弃的公园里会有什么?

      杂草丛生的石砖、在风雨里被一根铁链拽着吱呀吱呀呜咽着的汽车轮胎、散落在地上被尘土覆盖又被雨水冲刷出半张脏污脸庞的酒瓶。

      腐朽的连过路拾荒者都不愿意正眼一瞧的游乐设施破烂堆叠在一起,散发着铁制品防水表层剥落后的锈味。

      伊佐那坐在废弃公园里的铁椅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被过路车辆的标志灯照射浮着微光的泥水滩。

      他很少厌恶气压低沉的天气,但是今天却不一样。

      mikey反将一军的叛逆与逃离,让这些年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扭曲而空虚地活着的他久违地感到了被背叛、被抛弃的刺痛与怒火。

      死亡、死亡、死亡!

      真一郎是这样、你是这样子、就连“真一郎”的代替品万次郎也是这样子。

      一个个任性地凑近,又任性地走掉。

      到底是把他当成了什么?

      更让他难以忍受地是事到如今,还让他梦回每一次失去时,宛如伪君子一样挤出些泪水可怜他的雨夜,命运这种东西……命运这种东西究竟还要冷酷地戏弄他多少次才会善罢甘休!

      死去的真一郎不会再回来,逃走奔向死去的同伴身边的万次郎不会再回来,在他和鹤蝶赶到之前就已经擅自放弃永恒的承诺,抛下了他们,一个人死去的你也不会再回来。

      那这个梦的意义在哪里?

      让他再度审视自己这些年活得多么狼狈不堪的笑话吗?

      他收紧了手指,尖锐的讥讽和恼怒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

      而在这个时候,伴随着积留在地上的雨水被踩踏开的啪嗒声,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一点点地近了。但是他没有抬头,这不过是梦、一个让他试图让溺死于其中的梦,到来的究竟是谁,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然后,在那个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声音响起之前,拍打在脸庞冰冷的雨水被背光的身影与停在头上的洋红色雨伞阻断,他再一次地看到了曾在梦里一千零一次遇见的、就算化成灰烬,他都不会忘记的脸。

      你浑身上下都是雨水,奔跑时散开的头发被携着骤雨的狂风润湿,和你的衣服一样紧密地贴合在你没有血色的皮肤上,那双漂亮而盈润的粉色嘴唇被冻得发白,但是你如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以及见到他时不由自主地弯起来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璀璨生辉,夺目地让他移不开眼。

      这是他第一次梦到还活着的你。

      他听到你的声音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发着抖,仿佛摁下了延迟键般在他开始耳鸣的耳朵里响起。

      你说:“嗨……你在等人吗?伊佐那。”

      _06

      梦境里呼啸飘摇的风雨无法阻止你与伊佐那之间的再见。你细细地打量着坐在你面前、深紫色的瞳孔如同海葵一样舒张放大了一瞬,下一秒又如同夜行的猫咪一样紧缩起来的伊佐那。

      在你死后不久,他改换了你格外喜欢的中分发型,转而留起了银色卷发,看久了他短发的模样,再看如今在梦境里以长发出现的伊佐那,一种阔别已久的怀念感油然而生。

      真是好久不见了。

      不管是年少姿态的伊佐那,还是这个凝聚着离散与追寻的雨夜。

      你当然能发现他在你出现的那一刻起,身体就不自觉地压低并保持着前倾姿态。

      作为过去他和鹤蝶无数次切磋以及他和福利院其他人起争斗时的观众与亲历者,你很清楚,这是他预备起跳、踢击然后把对手狠狠地踹倒在地上、用手扼住那些挣扎着、想要逃走的可怜人的前兆。

      他不会伤害你,这一点,你毫不怀疑。

      不过,你也毫不怀疑,这时候,你要是有任何冒进或者试图后退的动作,他一定不会无所作为。

      还是这么凶啊。

      这个认知让你眼睛酸涩得像是被洋葱熏到,只要你再眨一眨眼睛,说不定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混着雨水在脸上胡乱地淌流。你忍不住为某一个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实而难过起来。

      ……这不是从来就没变过吗?

      伊佐那,Izana,Iza……你那别扭又拧巴的爱人啊……

      他还是和以前那样……活得好笨拙啊。

      你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手心里渗着血丝的掐痕,伸手一点点地抚开他攥紧的手。在你的指尖滑过他同样冰冷的不像话的指尖,将要离开他的掌心之前,他用手指勾住了你。

      伊佐那好像终于从这场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却始终求而不得的重逢里回过了神。

      他那样看着你,就好像你是他得不到的、又非常非常地渴求的存在,所以他只能每天每天都跑到你面前,痴痴地描摹你的轮廓,以期你能垂怜他,以期未来有一天,他可以把你从遥远的、他够不到的地方抢回来。

      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多么像垂死的人在气若游丝地呢喃,他说:“……你为什么要来呢?”

      如果一开始从未有过,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雨水与泪水的重量,你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你如同过去每一个午后那样,把脸依恋地贴在他的膝头,微微仰起头回视他晃动着复杂情绪、色泽浓重的紫色眼睛。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知道亡者干涉生者的生活,哪怕只是梦境,也是不应该的。

      明明知道或许是无用功,一切在梦醒之后,都可能如梦幻泡影随着阳光的挥洒蒸发不见。

      明明知道放任自流,舍弃掉那点不该再有的执念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

      你张了张口,把那些携带着眼泪从眼尾下坠重量的话语从心口挤出。

      “因为我答应过你。”

      “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来履约了,伊佐那。

      你感觉到脸下的身体突然间僵住,然后颤抖了起来。伊佐那挥开了遮在他头上的红伞,滚烫的温度从他很用力地握住你肩膀的手上传来,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把你整个人都拖进他潮湿的怀抱里。

      他把你的头摁在他的胸膛上,不让你抬头再看他,随着他激越的心跳声,你听到他咬牙切齿里混着哽咽的声音:“……骗子。”

      “你总是这么任性又过分。”

      “趁着我没注意到,就擅作主张地死掉。”

      “你不是属于王的仆人吗?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我恨你。”

      你笑了笑,闭上眼,把自己蜷缩起来更深地埋在这个令你安心的怀抱里。

      如果一把伞遮挡不住这场离别之雨的话,你就陪他在大雨磅礴里一起承受命运的无情击打与失落。

      你说:“……我一直都在,带我回家吧,伊佐那。”

      原谅我吧。

      原谅并放过自己吧,伊佐那。

      不要再错上加错了。

      _07

      一切的变动或许开始于鹤蝶与伊佐那撕裂未来的两声枪响。

      你知道他不太可能放过让mikey解脱并逃离了他的人。

      无论是警官橘直人,还是东卐原一番队队长花垣武道都难逃一死。

      所以,遇见他们倒在血泊里、不可置信又愕然的模样时,你更多地是感到了无可奈何。

      你为无辜逝去的两条生命而惋惜。

      你为亲手埋葬了过去那点儿闪烁着微光的信念,往黑暗里走得更深的小鹤而难过。

      你为积重难返,不愿意回头的伊佐那而悲伤。

      随着逐渐在地上晕开的鲜血,花垣武道的脸庞就像是潮湿墙壁上随时会剥落的墙皮一样苍白,他苍蓝色瞳仁里的光在看到逐渐浮现在他面前的你时,更加摇摇欲坠。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不通过梦境,直面亡者。

      毫无疑问,他快要死了。

      但是他的脸上除了无措、恐惧与怒火之外,你还看到了不像垂死之人会有的坚定与生机。

      而这种想法,在他死死地握住橘直人的手时达到了顶峰。

      你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那就是——一场不可阻挡的改变将要发生了。

      ……………

      ……

      你见过世界如同一场实时更新的游戏一样,存在于其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被覆盖、扭曲和变化吗?

      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有的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肢体突然残缺或者残缺的肢体再生、有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与他们面容相近或相迥,早已离去、但与他们似乎都很亲密的存在。

      东卐的大楼就如同立于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在绚烂的霓虹灯下,如同你一样开始逐渐虚幻起来。

      可如此悄无声息又声势浩大、势不可挡的改变,却没有震醒任何一个生者。就好像有一只宏伟的手在不惊动任何生者的情况下,默默地把所有不符合逻辑的错误与差错在一瞬间修改了过来。

      你垂眸看着已经透明了大半的身体,叹了口气,说不上如今的巨变是好,还是坏。

      但你可以肯定的是,过去一定被人改变了。

      生者或许不可见,但亡者却因为脱离了生的视角,反而有幸旁观了这场奇迹。

      飘到沉睡着的伊佐那身边,你虚虚地、轻柔地抚摸他在那场重逢的梦之后,明显不再那么颓靡的艳美脸庞。

      你俯下身,在消失之前,以拂过一片花瓣时的力度与温柔,极为珍重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你满怀爱意与期待地祝福他。

      “晚安,做个好梦,伊佐那。”

      所有的噩梦都会过去的。

      “我们在新的未来见。”

      我们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_08

      命运的齿轮咬合着,再度转动起来。

      十八岁的伊佐那从噩梦里睁开眼。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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