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云》柰昃

2、互怼日常

　　十五日时，崔昀见秋刎用火烧了一张纸，想是秋刎以前写下的不满意的作品，就没多问。
　　但他无意间瞥到了那些残渣中不是很清楚的“秋夫人”三字。
　　而秋刎的身子越来越弱，起初几日还能勉强行动，最近却是连下床都是件难事了。
　　崔昀不免暗自神伤，秋刎还安慰他道：“别不开心了，看着你耷拉脸，我都没精神了。”
　　“别扯了，你现在还看得见？”崔昀用热水浸湿毛巾，给秋刎擦了一下脸。
　　秋刎皱着眉头：“你的动作能轻柔些吗？”
　　“不能，别动。”
　　秋刎无法，只能任崔昀摆布，他能感觉到，崔昀在触碰他的左手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怎么？被吓到了？”秋刎眉尾一挑，调侃道。
　　“没有。”崔昀垂眸，攥起秋刎的左手，上面布满黑雾，崔昀眼眶有些发红。
　　秋刎不自在的动了动左手：“你别攥了，到时候你也染上了就麻烦了。”
　　想到往事，崔昀嗓子有些沙哑：“你闭嘴吧。”
　　“都到我的弥留之际了，我的徒弟还和我拌嘴，我这个师父当得也是没谁了。”秋刎摇摇头，阴阳怪气道。
　　崔昀咬牙道：“闭嘴吧，你也没大我几岁好吗？”
　　“是啊，你十二拜我的时候，我也才十五。”秋刎勾起嘴角，“这么一想我也不亏，白捡一个便宜徒弟。”
　　算了，和他争与对牛弹琴无二区别。崔昀不语。
　　“行了，扶为师起来，我想去外面再看看。”秋刎把左手重新搭上崔昀。
　　崔昀认命的给他披上衣服，扶他到门外。
　　在秋刎的视角里，他只能从一堆模糊的景象中，找到一团亮光，他知道，那是崔昀给的。
　　秋刎突然握住了崔昀，扭头看他，不再清明的眼中还是含笑道：“我想到了你拜师的时候。”
　　崔昀嗯了一声，听秋刎讲下去。
　　“你小时候啊，皮肤很白，像个玉雕的小娃娃。还奶声奶气的叫我师父，总之甚是可爱。”秋刎眼尾挑起，眼前仿佛出现那年的情景，但那个小娃娃的轮廓却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殆尽。
　　他仓皇地看向崔昀，发现自己的眼前如蒙了一层布。
　　崔昀，我看不见你了，秋刎垂下眸。
　　秋刎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他再也看不清的人间，“帮我带上吧。”他掏出了白色的绸缎。
　　崔昀顿了顿，接过绸缎。
　　秋刎已经闭上眼，崔昀用绸缎将他的眼睛彻底蒙上。
　　崔昀瞥到他手上若隐若现的黑雾，有些纠结。
　　他想知道真相，但崔昀有预感这个真相会使他所有美好的幻想颠覆。
　　“崔昀？”
　　崔昀回神嗯了一声，接话道：“你手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秋刎一愣，微微转头看向他，掩饰道：“皇帝怕我变心，才下的。”
　　崔昀不信：“师父，这是禁术，楚琛他哪怕再害怕你变心，也不会冒着危险去动禁术。”
　　“他就是疯了。”
　　秋刎随即叹了口气：“回去吧，有些乏了。”
　　崔昀看着他脸上的倦色，没继续问下去。
　　半夜已是三更，秋刎左手突然镇痛，他轻唤道：“崔昀……”
　　崔昀立刻转醒，忙去看他：“怎么了？！”看到秋刎脸上的虚汗，和蔓延至整个胳膊的黑雾，他连忙抬手，想要给秋刎注入些法力。
　　秋刎预判了他的动作，按住他的手，摇头道：“别，这个东西就像个无底洞，你没有源源不断的法力，再这样下去迟早不行。”
　　光是说一句话，秋刎的额上就冒出了冷汗。
　　这么弱了吗？秋刎内心不禁有些嘲弄。
　　“师父，你……”
　　崔昀没说下去，只是用毛巾给秋刎擦了擦汗。
　　秋刎不久便昏睡过去，崔昀看着他手上的黑雾渐渐褪下，他出神地盯着秋刎，思绪被拉回了几个月前。
　　那天也是一样的白雪皑皑。
　　风吹过崔昀的发梢，吹起地上的白雪，枝头的冬意。
　　被吹起的雪，迷了崔昀的眼，他伸手想挥去眼前的白雾。
　　突然，一柄剑抵上崔昀的肩膀。崔昀神色一凛，第一时间向后仰去，身体几乎折成了九十度。
　　接着，崔昀站起身，向那人下盘攻去。
　　借着这个功夫，崔昀看清了来人。
　　是个戴着面巾的刺客。
　　崔昀唤来自己的命剑——尘，朝刺客刺去。两剑相撞，发出嗡声，震声未绝，崔昀抬剑横斜刺去，剑光乍现，逼得刺客后退三步。
　　刺客却眯了眯眼，将自己的剑，插入雪中。剑在白雪中竖立着，剑上的流苏随着风摆动。
　　崔昀见了，心中不解，见那剑也有些眼熟。
　　刺客并没有给崔昀时间多想，趁他愣神的那一刻，抬手朝他胸口拍去，强大的法力使崔昀不得不向后退去。
　　这一退，崔昀便处于下风。
　　俗话说得好，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崔昀退了十几步，找不到刺客的破绽。他用手扶住旁边的树，单膝跪在地上，右手的剑幻化成了匕首。
　　崔昀站起身，利用巧劲，与刺客贴身近战。
　　刺客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而崔昀明明最擅长近身，但他的每一招都被刺客洞悉，仿佛多年的战友，知己知彼。
　　不过，崔昀现在根本看不出刺客的套路。
　　崔昀紧抿着唇，凝神看去，勾拳，斜刺，攻下盘……不只是身形，连招数都是如出一辙。
　　许久后，两方相持不下，刺客也终于漏出破绽，崔昀见状趁机挑去刺客的面纱，他也被一掌击出数十步远。
　　刺客的面庞漏了出来，他散下的头发被风吹起，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即使这样，崔昀也能看出，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秋刎。
　　就像寒冬里的一盆冷水，从头倒下，心瞬间凉了半截。
　　秋刎走上前，深吸了一口气，将剑唤回来，指着崔昀。
　　崔昀支撑着起身，嘴角渗出鲜血，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师父？”崔昀失声，想再次确认那个刺客不是秋刎。
　　可事实摆在眼前。
　　秋刎垂下眼，敛去神情，等他再次抬眼时，剑抵上了崔昀的小腹。
　　看着崔昀，秋刎的心上像是被挖去一快，不停的滴着血。
　　崔昀手中的匕首脱落到地上，陷进雪中，他看着秋刎，自嘲地笑道：“师父，真的是你……”
　　秋刎怔了怔，随后闭上眼，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黄昏了，夕阳撒下，无限光景。
　　刚出的太阳，照着地上的雪，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崔昀借着光看清了那柄剑，无尘……
　　崔昀看着无尘刺进自己的小腹。
　　剑贯穿了崔昀的整个身躯。
　　崔昀感觉到无尽的痛苦，却抵不上心中那抹空缺的失落。
　　最后给崔昀留下的，只有秋刎那绝情的背影。
　　但他醒后却发现自己在秋刎父母旧部那里，救他的男人是个哑巴，只是给了他几瓶药和一匹马，就消失不见了。
　　崔昀能正常活动后，就策马赶去崔时军营，开始计划逼宫的事。
　　秋刎在他到后的一个月突然出现，起初看见他时，崔昀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等秋刎解释，直到现在，都没有等到。
　　崔昀感受到秋刎动了动，他回过神，有些担忧的看着。
　　翌日清晨，秋刎才醒了过来，崔昀一夜未合眼，生怕秋刎再有不适。
　　“你去歇会吧。”秋刎哑着嗓子道。
　　崔昀眉头紧锁，闭上眼缓和了下情绪，转移话题道：“崔时，刚刚传来消息，咱们走后不久，楚琛就落到他们手上了，现在已经将南梁王接入宫了。”
　　秋刎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悦，他点点头，让崔昀把自己扶得高一点。
　　“如此，便就步入正轨了。”
　　“不过，南梁王还小，你和崔时要多看着他。”秋刎又嘱咐道。
　　崔昀点头。
　　“崔昀，这黑雾吞噬仙力，而我现在……”秋刎浅浅一笑道，“仙力已经不多了。”
　　仙力消耗殆尽，且还有个东西在疯狂吸食，定会触动灵核。
　　而灵核散去，后果无非就是魂飞魄散。
　　崔昀明显一顿，垂眸不理秋刎。
　　秋刎继续道：“待我灵核散去时，你就在后院给我立个碑，刻什么随你，无字的也行。”
　　值当吗？崔昀攥住手。
　　没听见崔昀说话，秋刎拍了他两下：“怎么？难过了？不想理我了？”
　　“你这个嘴啊，还是闭上为好。”崔昀把桌上的果子塞到秋刎嘴里，堵住他下面的话。
　　秋刎含糊道：“你就知足吧，以后你想找我聊天都找不到。”
　　是啊，那时候再也找不到了。崔昀低首不去看秋刎。
　　又过了十几日，秋刎的身体愈发孱弱。
　　这期间，崔昀每夜起来，循着记忆深处的一丝片段。
　　心细如秋刎，就在一次崔昀攥住他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崔昀！”秋刎皱起眉唤道，“你干了什么？你身上的法力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崔昀想躲闪掉秋刎的质问，但秋刎的眼睛哪怕闭上，哪怕被蒙上，也有一种震慑力，把人钉在那里走不了。
　　“你修炼了禁术。”秋刎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崔昀放弃了，他坐下来想和秋刎解释：“这不算禁术，而且只有这个法术，才可以救你。你觉得我会一点都不做，等着你灵核消散吗？”
　　秋刎被他一噎：“这根本不是个法子，你想用你修的法力补上我这个空子，但它是个无底洞，它会迫使你一直修下去，再到最后走火入魔，那时候可就真的没人可以把你拉回来了。你想过没有？”
　　“秋刎！灵核消散是魂飞魄散的代价！你在和楚琛用性命博弈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半分？！”崔昀的声线发抖，为了掩饰此时的脆弱，转身不去看他。
　　我不想眼睁睁的看你走。崔昀眼角滑下一滴泪。
　　秋刎抿唇不语，只是伸出手，从指尖流露出的法力形成白丝绕指，那耀眼的白盖住了黑雾，指尖的丝线形成了一张符，歪歪扭扭地落到了崔昀身上。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修炼过程，但你不要再碰那种东西了。”话音刚落，秋刎就咳嗽不停，缓了好一会儿才把胸痛止下去。
　　崔昀心中突然泛起密密麻麻如针扎般的痛。
　　“崔昀，我知道你不舍。”秋刎突然开口，“但没办法的，这是宿命。”
　　崔昀的眉头紧皱。
　　秋刎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崔昀，“我如今，不管如何都是死路一条，要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或许死的还有价值。”
　　崔昀不想和秋刎争了。他不搭话，秋刎也就不说。两人静默着，各揣心思。
　　无数办法从崔昀的脑子里闪过，但本来燃起的希望的微小火苗，被秋刎掐灭后，再也没有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