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云》柰昃

1、退居二线

　　天空被殷红的血液染色，在苍茫中，喊杀声、马蹄声、绝望声、兵刃的碰撞声不绝。
　　激战之后，世界仿佛恢复宁静，这一切又像是风雨前的无声。
　　“将军，目前的形式对我们很有利，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副将将手搭在腰侧的剑上，不解道。
　　崔昀圈了下地图上京城的位置：“你不觉得这仗打得太顺利了吗？”
　　“皇帝现在失了民心，百姓都不愿意为他效劳，打得顺利很正常，再加上我们有国师的帮助。”副将坐到椅子上，翘起腿。
　　“并不正常。”
　　军帐被人掀起，入眼的是一位浑身都透着书卷气的公子。
　　他的嘴角噙着笑，但眼眸中有着令人看捉摸不透的神色。
　　秋刎整整衣袖，坐下：“皇帝有后手。”
　　“怎么可能？”副将嘴快的问出声，说完后他也自觉失礼，挠了挠后脑勺，找补道，“国师，你消息来的靠谱吗？”
　　秋刎看他，淡定道：“我亲眼所见。”
　　崔昀不禁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见对方神色微动，崔昀心中泛起酸楚。
　　副将没再提出什么疑问，将腿放下，准备听秋刎说后手是什么。
　　还没等秋刎开口，军帐再度被人掀起。
　　“将军，不好了，京城里突然打开城门，放出了一批怪人……”一个小兵右臂被砍下，鲜血流淌，无力道。
　　秋刎忙起身施法，帮小兵把血止住：“你先去看军医。”
　　崔昀和副将也起身走出去，秋刎末了嘱咐道：“用法术，那些怪人杀不死。”
　　秋刎话罢，脑中闪起自己在皇宫一个秘密操练场的场景，那三五十个怪人，面目狰狞，其中一个胸口被长剑贯穿，却依然行动自如，保有作战能力。
　　皇帝让他试试，秋刎不敢忤逆，只能抬起无尘用力刺去。
　　没有用，秋刎在剑上注入法力，才稍稍能延缓他们动作。
　　但自那以后，皇帝就没有让他再去操练场了，现在的那些怪人是否进化，秋刎不得而知。
　　在军帐里，听不见战场上的声音，也就不知道战场上的变化，秋刎心中难安。
　　他想抬手结印，施个千里传音术，但胸口处却传出隐约的闷痛，秋刎慌忙起身，走出军帐，驾马赶去战场。
　　崔昀来到时，他们就已经处在下风，想起秋刎的嘱咐，崔昀催动法力，下一秒，他的佩剑被光芒笼罩住。
　　一个怪人向崔昀扑过来，崔昀迅速抬剑，身体向后倒去。
　　怪人的攻击毫无章法，崔昀接的有些吃力，倏地，崔昀下意识刺向怪人。
　　怪人的动作开始变得扭曲，就在崔昀要松口气时，身边现出了一个相同的怪人。来不及给崔昀反应，怪人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人数也越来越多。
　　崔昀将自己罩在防御罩里，紧抿着唇，手一挥，将佩剑插入地里。
　　他起手结印，从指尖流露出光线，缓缓蔓延到怪人身上，将他们缠住。
　　这个封印术，暂时能牵制住怪人。
　　崔昀赶去帮其他人，可怪人的数量越来越多，根本止不住。
　　连连施了几十个，他也有些力不从心，额头冒出些虚汗。
　　就在崔昀垂眸短暂思考，准备施法时，秋刎赶到了。
　　秋刎看着比操练场多了十多倍的怪人和被怪人压制的大军，顿时了然地叹口气，不再在乎心中的难耐，一晃眼，眼角到太阳穴的位置现出了一个泛着光的纹。那是解封释放巨大法力的预兆。
　　他抬手，如崔昀一样的光线涌出，蔓延速度却快了许多，光线将整个战场最中心的地方围住，怪人突然僵硬不动。
　　秋刎手猛一按，光线瞬间扎入地下，然后爆发出强烈的光。
　　待光芒消散，每个怪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秋刎忙传音给崔昀。
　　崔昀，光球，快！
　　崔昀向后方一看，那人的发梢被微微吹起。
　　他不再犹豫，双手聚拢，所有光芒在两手间汇聚成一个光球，同时，一个和秋刎脸上无二差别的纹爬上了他的右手。
　　刹那间，光球被捏碎，光芒普及，飘飘洒洒，看似无力，实则利如锋芒。
　　它们落到那些怪人的身上，不多时，战场上就只剩下士兵，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清理战场时，崔昀看见多个被抬走的身体残缺的兵卒。
　　这些没有法力的兵卒，只会沦为权利争夺时的第一批牺牲者。惨状之下，崔昀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就在崔昀快走到秋刎身边时，毫无预兆的，坐在马上的人突然倒下，直直跌落。
　　崔昀连忙闪身过去，接住秋刎后，发觉秋刎浑身滚烫，眉毛也紧蹙着。
　　崔昀慌忙把法力灌输到他的身上，就在此时，秋刎的左手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黑雾。
　　他心中一颤，这股气息他很熟悉，是禁术。
　　副将赶过来问情况怎么样了，崔昀摇摇头，将秋刎打横抱起，放到马背上，回到军帐里。
　　“师父。”崔昀将秋刎放到床上，轻声唤道。
　　看到秋刎的眉毛舒展许多，崔昀松了口气，又借输送法力，他握紧了秋刎的手。
　　崔昀将目光转到秋刎的左手上，吞噬法力，这禁术谁下的？
　　外面一阵喧嚣声，不一会儿，帐帘就被掀开。
　　“哥，”崔时带着笑走进来，“我把南梁王带来了，你们打得怎么样？”
　　崔昀没说话，悄悄松了手，转为轻抚胳膊。
　　崔时走近一看，笑容瞬间垮下：“国师他怎么了？！”
　　“被人暗算了。”崔昀暂时停止了动作，站起身，“副将马上会告诉你战况，现在前线应该深入京城了。”
　　崔时心中一跳：“那你们呢？”
　　“我们，”崔昀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秋刎，“如果有事，到汶云山上找我。”
　　“你不准备打完最后一仗？”崔时惊诧道。
　　崔昀摇头：“不了。”他又拍拍崔时的肩膀，“皇帝手里没有底牌了，我相信你能打胜。”
　　崔时抿抿唇，坚定道：“好，我们会把南梁王送上皇位的。”
　　“师……国师的身体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军中药材现在十分告急，我们不久就会启程。”崔昀坐回床边，看着秋刎额上又冒出的虚汗，垂眸道。
　　崔时点头，不再多语，转身去找副将。
　　……
　　窗外是漫天的飞雪，房檐上，树枝上，还有在雪中站立的那个人的身上。
　　“师父！吃饭了！！”一道响亮的声音将秋刎的思绪拉回，他扭身进屋。
　　两人坐到椅子上，秋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道：“昀儿，下次能不能别喊这么大声？师父还没聋。”
　　“就怕你聋。”崔昀边吃边摇头。
　　秋刎无奈地笑笑，把身上的狐裘大衣脱下后，才继续动筷。
　　“咱们来这儿快两个月了，崔时还没有传来消息吗？”秋刎担忧道。
　　崔昀抬眼：“入冬了，消息本就传的慢，再等等吧。”
　　饭后，崔昀在外面捯饬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秋刎侧卧在床上，见崔昀的头发上沾了雪，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不用法力，弄这么多雪？”
　　“你不也是，不用法力，学着普通人家穿大衣？”崔昀挑眉回道。
　　秋刎又是无奈一笑：“好看。”
　　崔昀翻了个白眼，他用法术把衣服烘干后，凑到秋刎旁边：“我给屋外的那棵大树上挂了一个灯笼，你这回可以随便赏景了。”
　　秋刎用手里的书卷，敲了敲崔昀的脑袋：“谁大半夜去赏景？瞎折腾。”话虽这么说，但他眼尾上扬，眼中满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崔昀知道秋刎是喜欢的，但他心中还是涌出无尽的悲哀，在这幅温馨美好的日子下，他都快忘了，这世道多么残酷。
　　秋刎的视力和法力渐渐衰弱，畏寒，且站在雪中根本看不清，崔昀其实明白的。但两个人都不捅破这层纱，都妄想着这种关系能得到微妙的平衡。
　　崔昀躺在秋刎的对面，他一夜起身多次，都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秋刎第二天又去外面站着，在寒风中，他想着以前在皇宫里皇帝的威胁，兀自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朕命你去杀崔昀的事吗？”皇帝转着手里的玉制酒杯，意味不明的笑道。
　　秋刎动作顿了顿，垂眸道：“臣记得。”
　　“秋刎啊，你应该知道，朕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皇帝的眸中闪过亮光，他起身靠近秋刎，“你有没有杀死崔昀，你心知肚明，但崔昀还能不能活，就是朕来决定了。”
　　秋刎猛一抬眼，就看见皇帝笑了笑，右手在空中画了几笔。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秋刎，秋刎看明白后，倏地起身，作揖道：“皇上，此是禁术，断不可随意使用。”
　　“是吗？”皇帝将术法收回，“那我要你再去杀一次崔昀，并提他首级来见我，你敢答应吗？”
　　秋刎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不动：“皇上，此时杀崔昀，百害无一利。”
　　“那你告诉我，有哪些害？我可看着全是利呢。”皇帝重新坐下。
　　“崔昀现在是大将军，近日突然消失，民心就已经不稳了，若他身死的消息传出，恐怕……”
　　秋刎直起身，“恐怕温州那边的势力，会蠢蠢欲动。”秋刎手中冒出虚汗。
　　皇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倒是考虑的周全。”他放下酒杯，“那我命你假装投降，潜入崔昀的大军里，必要时，杀死他。如此，便就没有差错了吧。”
　　皇帝抬起眼，眼中充斥着肃杀。
　　而那听着是商量的语气，却让人不禁悚然。
　　秋刎深知皇帝被驳了一次，不可再反抗，只能顺从的应声。
　　“坐。”
　　皇帝一抬手，前言不搭后语道，“知道你父母当年的事的人，已经被我处死了。”
　　“多谢皇上。”
　　父母的事……
　　想到此处，秋刎咳嗽了两声，便断了念想，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