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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想陪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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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到春节了,过了春节,便快开春了。
但秋刎知道,他等不到了。
每次崔昀背过身去,左手上的黑雾就浓烈几分,他维持着一个平静的假象,现在也终于要分崩离析了。
崔昀,抱歉,答应你的礼物,没办法亲手给你了。
春节眨眼就到了。
崔昀没有大张旗鼓,只做了一桌子团圆菜,他能感觉到秋刎的精力越发不如从前,他不敢消耗太多,怕再也找不回来。
“难为你费力了。”秋刎冲崔昀笑道,“我这可是麻烦了你好几个月,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本该我照顾你的。”
崔昀发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远去了,他想抓住,到头来,只是一片虚无。
秋刎,我真的留不住你了吗。
崔昀垂眸低首,看着碗中的饭。
“今日你带我往山下走走。”秋刎放下筷子,“不求多,走一些就好。”
崔昀点头,也放下筷子,去给秋刎拿大衣。
出门后,秋刎看着门前树上的亮光问:“这怎么大白天的还点着?”
崔昀浅浅的笑着,不作答。
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快到半山腰了,遇到一户人家。
老婆婆带着小孩在门前玩着,小孩看见他们,许是因为两人的相貌太惹眼,像个企鹅一样一颤一颤的朝他们跑过来。
感受到自己右边有动静,秋刎微微侧了头。
小孩子过来抱住秋刎的大腿道:“大哥哥,你来玩雪的嘛?”
听到是个三岁左右的孩童,秋刎温和的笑笑,他半蹲下身子:“是,哥哥来玩雪的。”
“那旁边的大哥哥是陪你来玩的嘛?”小孩子问道。
秋刎揉了揉小孩子的头:“是的。”
还没等两人再说几句,老婆婆就赶过来了,对着他们忙道歉:“抱歉抱歉啊,家中幼子不懂事。”
秋刎直起身,露出理解的笑。
见两人没有不耐烦,出于好心婆婆提醒道:“这下雪了,山路不好走,容易迷路,二位公子要不等雪小了再下山去?”
“就是出来走走,多谢婆婆好意,不必了。”秋刎婉拒道。
听秋刎拒绝,老婆婆只好带着孩子回屋了。
从始至终崔昀都没说过一句话,安安静静的陪秋刎走出来又回去。
“小昀儿。”秋刎停在门前。
崔昀抿唇不说话。
“怎么又不吭声了?”秋刎的手往身边探了探,才抓住崔昀的胳膊。
崔昀扶住他:“有些累了。”
“那你先回屋,我想再站一会。”
“好。”
听见崔昀推门入室,秋刎伸手去掉眼上的绸缎,他猛一睁眼,被强烈的光刺到。
秋刎叹了一口气,眼前是比数十日前还要模糊的景象。
“咳咳——”秋刎一摊手,是一团殷红的血液。
他用帕子擦了擦,独自去往后院,抬手结了一个印,设在一颗枯萎的花树下,地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泛着光的半球形结界。
感觉到法术成功,秋刎浅笑了一下。
他只是稍稍停了一会儿,就回到屋中。
崔昀坐在床上看一部兵书。
“你今天用法力撑的吧?”崔昀抬眼看秋刎。
得到了秋刎的肯定,崔昀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把绸缎扯掉了?”崔昀看着他又问。
秋刎脱下大衣:“不想带了,最近都不想带了。”
崔昀心中一颤,再次使出了惯用的伎俩:沉默。
到了晚上,崔昀照例去厨房给秋刎煎药,前一秒崔昀关上门,后一秒秋刎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左手上的黑雾瞬间涌出,迅速扩大到可以把秋刎围住的范围。
秋刎强忍着躺在床上,没有喊崔昀,他右手迅速结印,企图将黑雾按下去,但黑雾越来越浓郁,逐渐吞噬了光芒。
秋刎的嘴角渗出鲜血,恍惚间,他好像被带到了一片虚无之中,周围漆黑一片,他站了许久,才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出现。
秋刎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翩翩公子,嘴角总是噙着笑,就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
“小刎,我暂时保下了你的魂魄,你当真还要按计划来?”光芒的尽头出现一个男人。
等到男人走过来,秋刎才答道:“是,你不用劝我的,梦叔。”
梦叔叹了口气,大手一挥:“罢了,随你去吧。不过你走后,我会暂时到小昀脑海里,把前因后果和他说个明白。”
秋刎不忍:“别了吧。”
“这点要随我的意愿。”梦叔拉下脸,“待功成身退后,我们或许可以再见。”
“梦叔,灵核散去,是不入轮回的……”
梦叔按下心中的苦涩,笑笑:“我陪你。”
秋刎有一瞬间的愣住,抱住梦叔,微微笑道:“再见,梦叔。”
话罢,整个人便随风一起消散了。
而整个精神世界,也开始了全面崩塌。
至此,秋刎便真的长眠了。
崔昀端着药进来时,见床上的秋刎闭着眼,以为他睡着了,唤道:“师父,吃药了。”
床上的人还是没反应,崔昀把药放下后,来到秋刎身边,看到他嘴角的鲜血,崔昀慌道:“师父!”
久久听不见回应,崔昀颤着手去探秋刎的鼻息。
崔昀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被揪的一般疼,他眼眶发红,扭头不敢去看秋刎。
他的目光触及到旁边的绸缎,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去后院,不出所料,后院有一个结界。
崔昀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了。
他伸出手去触碰结界,结界打开了。
崔昀回到房间里,看着秋刎平和的脸庞,酸涩伴着疼痛泉水般涌上心尖。
他走进,复杂的心情将他绊住。
崔昀轻轻地坐在旁边,用指腹轻柔的擦去秋刎嘴角的鲜血。
他终于孤注一掷的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与秋刎紧贴,他能感知到秋刎身上一点一点逝去的温暖。
崔昀吻上秋刎的鼻尖、嘴唇,做着他以前从不敢想的事。
他捧着秋刎的脸,攥住他的手,静静地盯着他,直到天大亮,所有秋刎的气息都消失了,崔昀才起身,为秋刎穿好外衣。
他留恋地看着秋刎。
崔昀来到后院,在结界里挖了一个坑后,用法力变了一口棺材。
他将秋刎葬下,合上棺材前,他又用法力变了一束花,小心的放在秋刎交叠的手上。
一路顺遂。
崔昀沉默无声的干完了所有事,最后做在墓前,右手握着刻刀犹豫不决。
他记得秋刎说过刻什么随他,但他下不去刀。
“无字的吧。”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崔昀脑中响起。
他皱了皱眉,接着又听道:“他向往自由,不要再让凡间的叙述,去束缚他。”
崔昀垂眸,放下手中的刻刀。
“你是师父脑海中的那抹神识?”崔昀反应过来后问道。
“是,待有神识之人死后,神识会代替宿主留下遗愿。”梦叔解释道。
崔昀兀自的点头。
梦叔继续道:“小刎手上的黑雾,是替你承下的。”
“那日他去刺杀你,皇帝把禁术放到了剑上,你被秋将军旧部救下后,他告知给小刎,在你昏迷的那些时日里,禁术就被转移到小刎身上了。”
崔昀攥住刻刀的骨节发白,忍住没出声。
“秋将军和秋夫人那年掩护南梁王的父亲逃走,犯下了大罪,秋将军不慎身亡,秋夫人现在在一个庄子里生活。是楚琛拿秋夫人的命要挟小刎……”
“师父本意不是杀我……”崔昀低吟道。
梦叔叹息道:“你和小刎……抱歉。”
崔昀苦笑着摇了摇头。
秋刎决定的事,向来没人可以干涉。
“这番话说完,我可能也留不久了。”梦叔又叹了一口气。
“小刎和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话罢,崔昀的脑海中便就再没了这声音。
他低头看向墓碑,眼眶发红,喃喃道:“师父…秋刎……”
为什么要瞒着?为什么要空留我一人?崔昀闭上眼,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过,落进雪里。
“小昀儿,你看这个如何?”
崔昀眼前晃了晃,耳边响起声音。
“小昀儿,你怎么哭了?”
崔昀仿佛看到了秋刎。
“小昀儿,我给你留了礼物,等你弱冠后再打开。”
礼物?
“那你为什么不那时候在和我说?”
崔昀耳边响起那时自己的疑问。
“因为师父好忘……”秋刎不好意思的笑笑。
渐渐的,这些声音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礼物?崔昀努力回想,一帧一帧画面从崔昀眼前闪过,他终于抓住了一丝。
在松树下!
崔昀连忙起身,绕到坟墓后面。
他在正对着结界的那棵松树前面挖了几下,就看到了一个木盒子。崔昀回头望了一眼秋刎的墓,垂眸扭头,手放在木盒子上犹豫不决。
是不是我打开了,他就再也不会留下东西了。崔昀喉头滚了滚,踌躇万分。
但他又想着秋刎的话,心中一横,打开了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簪子,玉雕的,没有过多的装饰,素雅大气。
崔昀眼眶再次泛起红,他坐下来,靠到树上,把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崔昀抬头望天。
也是,哪怕你告诉我所有,我也没有能力能把你救回来。
师父,对不起。
师父,师父……
再见。
崔昀抽噎着,他将头埋在臂腕,泪珠落到了木盒上,簪子被他紧紧攥着。
在无声地落泪后,他仰起脸坐在那里,转瞬又看向眼前的墓,直至天光暗淡。
夜晚,崔昀收到了崔时的信,崔时想撂担子,准备请崔昀当摄政王,但崔昀拒绝了,并写信告知他秋夫人的事。
并让崔时捎话,说来年回去看望秋夫人的。
而崔昀,秋刎的墓在这里,他想陪他。
来年春,崔昀从树上摘了一朵花放到秋刎墓前。
“那天给你变的花不够好,今天送你朵新的。”
夏,崔昀日常的清扫了墓,又写了封信,在墓前烧了过去。
你或许收不到,但风可以把我的思念带给你。
秋,崔昀不知从哪儿弄得果子酿,他倒了一杯给秋刎,又倒了一杯给自己,假装两个人碰杯,最后只能自己都喝下去。
冬,天有些冷了,崔昀每次来扫墓都絮絮叨叨的,有一次他又突然想起秋刎说过的话:小昀儿,你说我要是葬在冬日,你会不会畏寒,不肯来见我?
忘了那时候的自己怎么回答的,但崔昀现在可以笃定地说,不会的。
这声阔别已久的答案,可惜秋刎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