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周寸心

37、顶峰相见

　　夜里十二点半，袁枚起来，路过袁明清的门口，发现里面透着光亮。她轻轻叩门，没有响声。她打开门，只见袁明清带着耳机，还坐在写字台前面看书学习，雪白的墙上贴着一张纸，写着“顶峰相见”。她没发出声音地关上了门。
　　校纪整顿周轰轰烈烈而来，收尾自然不能草率。
　　孟柯找相关学生代表谈话，首先找了自己的侄女。
　　孟湘一脸的不愿意，在张述的目送中离开了教室来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孟柯如常地寒暄了两句，然后一本正经地问起班上的学习情况。
　　孟湘在脑海里放弃了张述的班级总结范文，她实在没有他的气魄，很可能沦为笑话。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温雅婷的范文：“在班主任沈老师的带领下，明德班班级管理井然有序，学风优良，同学们思想积极，努力上进，有非常强烈的集体荣誉感……”
　　“积极体现在哪里？”孟柯的镜片反光，气势迫人。她有十多年的教育教学管理经验，神经网络极为顽固，也极为敏锐。
　　孟湘受到了惊吓，还是镇定下来，“明德班学生积极参加文体活动，积极参与学生会工作，积极参与学科竞赛……”
　　“慢着，”孟柯再次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单，“温雅婷、柳咏和袁明清都是你们班上的吧……温雅婷，还行，没有太出格，但是也没有太出挑，作为班干部不够稳重坚决。”
　　显然，她指的是拉拉队服装一事。
　　孟柯早年间在公司和金融机构里干过几年，后来因为高层被男性垄断，她升职受阻，索性读了个研究生转行。现下可算得上是融会贯通，把尽职调查的那一套悉数用到了学生管理上。
　　因此，她毫不留情面，挨个点评了一番：
　　“柳咏，他的文学作为到底有几斤几两，姑且不论，少年得意，惹出了不少的纷争，又是官司又是报警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没有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袁明清，投稿征文是个幌子，读的书确实不少，旁征博引地写了两千字的小论文把之前的督导和知名评论员老胡一通讽刺奚落，惹得教育院那边不高兴，激进张扬，锋芒毕露。这两个人现在可是在黑名单上”
　　孟湘的肩膀往后面缩了缩，不是害怕，而是气愤。这会儿她知道了她这位姑妈不是敏感，而是抵触“积极”。
　　孟柯说话给人的感觉就好比在菜市场买菜时点评哪个萝卜新不新鲜，哪颗青菜的叶子上有没有虫眼一样。孟湘心想，如果是袁明清的话，她会将这个场景描绘得更加生动更加促狭，字字句句像武侠小说里的细雨牛毛针一样毒辣、中肯。
　　“孟主任，我们班上的学生没有问题！”孟湘怒火顶上脑门，腾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这次她用了“我们班”而不是“明德班”，完成了集体荣誉感实质性的升华。
　　孟柯摘下眼镜，愣愣地看着她跑出去了。
　　在门口等着被叫号的大刘也直接闯了进来，高声呐喊：“孟主任，我们建安的学生没有问题！”
　　气势磅礴，丝毫不亚于张述。
　　惊得连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都出门探头张望。
　　孟湘一路上都没有作声，走到楼梯口，看到张述和班上的同学挤在门口等她，她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全然不顾及形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着。还是站在一圈又一圈人群之外的袁明清扔了一包纸巾给前面的同学，接力赛式地传了过去。大家起了恻隐之心，也不再询问她办公室里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盘问，出言安慰起她来。
　　蔡妍性子直，看不过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凶巴巴地说道：“别哭了，甭管有什么深仇大恨，咱们全班一起上！”
　　孟湘笑得抽搐了一下，哭中带笑，笑中带泪。不过，她并没有打算就此跟蔡妍和解。
　　晚来几步的大刘，看到这么大阵仗，愣了一下，他反应很快，瞥见这一层楼的其他班级都有人出来查看情况，尤其是致远班，最近为他的生死存亡操碎了心。于是他大致将办公室的情形说了一遍，跳过了那些不堪入耳又莫名其妙的点评，着重强调了孟柯的恶劣态度、孟湘的仗义执言以及自己的拔刀相助。
　　孟湘的泪水如泉涌，怎么都收不住，哽咽了喉咙，连连点着头。
　　温雅婷走近抱了抱孟湘，人群之外的袁明清和柳咏也听清楚了大刘的讲述，很难不动容。
　　再次因为助人为乐和拔刀相助出名的大刘摸了摸头上乱蓬蓬如杂草的头发，立即习惯了这些炙热拥戴的目光，像个无冕英雄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致远班。他再次收获了民心。
　　教室里的空气紧张干燥，压缩到极致，点一根火柴就会让空气燃烧起来。
　　张述怒目圆睁，神情激动，大声嚷着，不时地夹杂着一些不文雅的语言。
　　火点着了。
　　建安学生对孟柯的连番操作感到深恶痛绝。很快，校长的意见箱里，又收到了满满一堆举报信，堆得比之前更多了。
　　想当初欧阳督导来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舒赫揉了揉脑门，真是伤脑筋，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让盯着建安的教改保守派人士通过孟柯知道了学生的底线。
　　建安需要他。
　　孟柯不为所动地盯着舒赫让人搬过来的小山堆，由于脸部肌肉僵硬，她除了冷酷，再也露不出来其他表情了。这样的结果太令人无奈了，在学校教育中，在教改的洪流中，她无力去改变什么，也无法得到学生和家长的理解。这样一想时，心中竟然产生了一股麻木的悲哀。
　　隔日，校长令一下，孟柯只好草草收手，做起她擅长的本职工作。
　　寒潮过去，冬日温暖灿烂的阳光在遥远的天际撒开恢恢大网，与远处连绵起伏的青黛色山峦相接，倾泻而下，偌大个金陵城流光溢彩。建安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祥和，朝气蓬勃。
　　虽然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学生们还是热烈庆祝校纪整顿周的提前终结和胜利的提前到来。
　　……
　　顺着去往食堂的队伍，袁明清漫不经心地走着，望见道路两旁叶子掉得精光的树木，目光飘得更远些，看见了另一条路上熟悉的身影。
　　唐颂静静地伫立着，身姿挺拔如松，令人瞩目。人群熙攘，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正在神游发呆的她。
　　隔着两排树和人群，她半张着嘴，怔怔地站在原地。
　　唐颂晃了一下身形，袁明清挥了挥手臂，边低声说着“借过”，边在单一方向的队列中穿梭，擦肩而过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她要抵达的目标，或惊奇或艳羡地瞪大眼睛，这一幕极像牛郎织女跨越遥远的银河，颜值养眼，感人至深。
　　沈言就在某个队列的末尾，距离袁明清不是很远，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心中默默地送出了祝福，然后转头跟同学继续说笑。
　　“你怎么来学校了？不是说请假了吗？”袁明清笑着问。
　　唐颂凝视着她脸上一览无余的笑容，忍不住心动，奔忙的倦怠消失得无影无踪。“路过学校，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在努力。”
　　“我可是把目标贴在卧室的墙上，睁开眼就能看到。”
　　“唐颂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里面整洁挺括的白色衬衫显露出来。他扯出他脖子上挂着的唐氏集团员工工作证，亮出背面放着的纸条，“袁明清，我随身携带着目标。”
　　“那还是你厉害！”袁明清心服口服，注意力被他的衬衫和工作证吸引了，发现他来学校还穿了正装，不由得担忧起来，“你家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事，你放心。”唐颂眼神坚定。
　　袁明清知道他意志刚毅，绝对不会畏缩。
　　他，如天才般的存在，给她带来过前所未有的压力，可是在她处于低谷时，仰望他独自前行的背影却会让她重拾信心。
　　“那就顶峰相见！”她又是期待又是骄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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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明清很快放下了碗筷，说道：“爸妈，我去看书复习了，你们慢慢吃。”
　　明镜小声地问袁枚：“孩子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总是学到三更半夜的。”
　　袁枚点了点头，“高二了，总归是有学习压力的，他们班上有很厉害的竞争对手。”
　　明镜若有所思地说道：“除了唐颂，应该没有人能让袁明清感到压力吧。”
　　他说的肯定，袁枚忍不住发起牢骚来：“你对他们班倒是挺门清。”
　　明镜不敢争宠，谦和地笑了笑，说道：“开了两次家长会，又从咱们闺女口里听说过几次，就记住了名字。”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学生休业式。
　　唐颂期末考完之后，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假。
　　在万众瞩目之下，张述踏进了教室前门。
　　“班长，成绩出来了吗？”孟湘火急火燎地问道。
　　黎晓春紧张得像块石头，密切观察着张述。
　　李真今天也很安分，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了，他感觉从胸腔到嗓子眼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张述故作高深地嗯了一声，带上俯视众生的倨傲神情，扬了扬手中薄薄的一页纸，“汇总的成绩排名在我手上，大家自己过来看。”
　　话音刚落，周易率先踩着风火轮一般跑上了讲台，从上往下一行行地看过去，然后不声不响地回了座位。第二个跑上去的是金静，她不算跑，是快步走了过去，先看了自己的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看好了之后却没有离去，目光一顿一顿地停留在成绩表上，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甚至“啊”了一声。其他人再也坐不住了，三三两两地挤到前面去看成绩。讲台上面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互相看了看，窃窃私语。
　　那张薄薄的成绩表就是到目前为止各人在学习上的努力成果了。
　　数字很冷酷，但是可以依赖，值得信服。
　　周围的世界凝固了，袁明清吸了一口冷气，双手交握在一起，紧张到腿脚迈不动步子了。
　　秦晋看了她一眼，难得一见地加入了前方攒动的人群中，很快就看不到身影了。
　　“袁明清和唐颂并列第一。”
　　不知道是谁近乎咆哮地宣布了这个讯息。
　　袁明清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着地了。
　　“天哪！”黎晓春尖声叫了起来。
　　“啊啊啊！”蔡妍跑过来，抱住了袁明清，高雯也拽住了袁明清的手臂。袁明清只感觉身体被她们三人摇晃得要散架了，她心里却是无比地高兴，她做到了，她可以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