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列传》千嶂里

9、审判（重写*3）

　　“菊花。”
　　这位终日板着脸的船老大，竟有一个如此风雅的名字和真身，我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来做个交易吧。”
　　菊花的惊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若不是为了交易，我何必辛辛苦苦设局抓住你，又把自己从抓住你这件事中撇清呢？背开众人在这样的场景下和你见面，无非为了胁迫二字。
　　“什么交易？”他问得很谨慎。
　　我笑了笑：“我保你性命。”

　　该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不远处已经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我抱起细辛闪身到角落，听屋内尖叫、咒骂、争吵，喧哗一阵高过一阵，最终船老大被反剪了双手，耷拉着脑袋押送出来。
　　“看戏可还尽兴？”我笑眯眯地拍拍细辛的脑袋，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他满面绯红，眼睛也心虚似的不肯看我，手抖了一下，微微用劲推开我，跌跌撞撞往前方跑去。
　　我终于无所顾忌，笑出声来。

　　细辛渐渐跑远，转过弯，再不见背影。夜深人静，甲板上已是空无一人，空气难得清新，夹杂有草木芬芳。
　　我无人可说，只有对自己说：“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审问、检验、试探……这么多天过去，是时候结尾了。

　　第二日，果然有自诩正道的武林人士出来主持公道，我作为嫌犯之一，理所当然收到了邀请。
　　不过何须邀请？天未亮全船已倾巢而出，只为抢占个好位置，在这一场审判中过个眼瘾，热闹总是不嫌多的。
　　“竹沥姑娘。”
　　审我的是个熟面孔，前些日子协助我的那名捕快。彼时我恐怕心高气傲，连名字都没有知会过他，怎料风水轮流转，如今却是他坐在我的对面。
　　“竹沥姑娘，老朽深知你的为人，也相信你是无辜的。”
　　深知？你我相处不过几盏茶时分，谈何知？更不用说是深知了。
　　仿佛猜出我所思所想，老捕快捋了捋胡须：“姑娘，身上的气息是不可能骗人的，这你应当知道吧？”
　　看不出他倒是高人。的确，这么一看，那白花花的长须，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请姑娘把那日的经过说一遍吧。”
　　“……好。”我站起来，扫视众人一眼：“前因后果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再赘述。只说我和翠花的关系一事——这本是他的一个玩笑，不知被谁误会，却成了我的罪证？”
　　将翠花的解释详细复述一遍，老捕快边听边频频点头，似乎很是理解，最终却一转头问我：“照姑娘这么说，单凭几句玩笑话，怎么足够定姑娘的罪呢？”
　　我微笑：“这也正是在下的不解之处。”
　　人群中忽然吵嚷起来。一阵争执后，有一年轻男子被推了出来，跌了几步，跪倒在我和捕快中间。
　　“是小人的错……”他一脸愧疚，声音我倒是熟悉的很，正是围攻我的那群人中，嗓音尖细的那一个。

　　“呀，原来是因爱生恨！”
　　“……经公子这么一提点，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很大啊。”
　　“原来如此！”
　　他学了那日的几句话，我才知道原来一句臆测就足以定我的罪，倒比想象中更为容易。
　　“你是说，你单凭揣测，就无中生有，泼我一身脏水？”
　　“……是。但小人也并非凭空瞎说，是翠花，是翠花先说他与姑娘不清白的。”
　　我笑起来：“但不清白和杀人之间，有联系吗？”
　　他唯唯诺诺，小声道：“姑娘间争风吃醋，闹到杀人的，也不是第一遭……”
　　“你倒是对此熟稔的很。”不欲跟他多言，我转头问捕快：“大人，事情可清楚了？”
　　“这个嘛……还是奇怪的很……”
　　那年轻人倒是勇于承认：“大家伙兴许是被小人蛊惑……”
　　人群中有点头和附和的声音。
　　我等待的，正是这个时机。遂站起来理了理衣衫，正色道：“这件事，恐怕还有一人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船老大和那个小贼被押了上来。
　　“菊花，你可知罪？”不知什么时候，审判者变成了我。
　　船老大为人所擒以后，索性也不掩饰身份了，周身总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他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僵硬地笑了笑。
　　“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菊花慢吞吞地开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迷惑人心而已。”
　　我笑了笑，向依旧迷茫的众人解释：“其实我一直都很是奇怪，大家本是素昧平生，虽然相聚在这船上，但彼此之间也应当没有什么深厚感情才对。可是，当姣娘她们出事以后，当有人污蔑我是凶手的时候，为何大家全部同仇敌忾，全部冲在最前面，将刀剑对准了我？”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很是令人舒服。已经有人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虽然不乏仁人义士，但总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想要置身之外，或者至少是想想清楚再行动吧？”
　　有人点头。人群中有几个看起来便是胆小怕事的，众人竟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
　　“对，就像这几位。这几位，平日应当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高人吧？”虽然一脸惊慌，哆哆嗦嗦，但胆小如鼠和明哲保身，从某方面来讲是近义词：“往日如果发生这次的事情，这几位是否都会在人群后先观望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自己是否要出手呢？”
　　当然要观望，冲得太前是靶子，等到最后又没有油水可分。
　　“而这一次，这几位仁兄，竟然不约而同，不假思索便冲来，直接就想要取我性命？在证据不足，只凭推测的情况下，是否操之过急？”
　　“何况，大家之中自然有不少智者，单凭翠花的片面证词，就算可信，就算是真的，也无法直接证明我是有罪的。若我那日有所不慎，现在岂不是，连申诉都无门？”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渐渐附和声大了起来。周围的花香也愈发浓郁。
　　我吸了口气，微笑：“这些事看似复杂，其实非常简单。只不过是因为各位，都被他用妖术控制住罢了。”

　　老捕快惊道：“妖术？”
　　我手指着菊花：“他的能力，是利用人类之间的猜忌和不信任。在别人陷入窘境时冷眼旁观，唯恐刀剑指向自身——这大约是本能。然而他的香气能使人放弃戒备，失去自己思考的能力，从而对别人的言语极其容易听信，造成人云亦云，一面倒的情况。”
　　下面全是恍然大悟的面孔。从我这个角度看来，依旧分不清谁是谁，和那一日围攻我的众人一样，脸上全都覆盖着同一个表情，连愤怒和急躁的程度都一模一样，是完全分不清楚“个体”的差异的。
　　“接下来，只要有人善加引导，很容易就会使大家都听信一面之词，从而……”我没有讲下去，但我想所有人都明白了。
　　真正的导火索，其实不过是那一句玩笑“呀，原来是因爱生恨”。大约这年轻男子，也没想到他的话能有如此效力。他一句无心的话，说服了众人，众人的附和，再打消他最后的疑虑。真是环环相扣，精彩的计谋。
　　“可惜香气极易消散，所以大家的立场才容易动摇。所以我一番解释后，大家也就明了，不再一心想捉住我。”我笑笑，“倒是要庆幸这一点，否则，在下真是走投无路了。”
　　下面一片笑声，只是虚伪的很。
　　我心下清楚，没什么值得庆幸的，菊花修为不算高，如果真的有能力控制这么多人的思想，恐怕就打破了某种平衡。立场容易动摇这点，虽然不是致命的缺点，但却足够削弱这妖法的效力。
　　“如果大家还是不信，不妨闻一闻周围的香气，是不是使人身心舒畅，毫无戒备？”
　　很多人都深吸一口气，然后表情松弛下来。这下，对我的说法应当是更为信服了。
　　“姑娘一番分析论述，在下佩服！”
　　“经姑娘这么一解释，我等才知道错得有多离谱……”
　　我微笑：“这么一来，大家可愿意还我一个清白？我想我已经解释的够明白了。”
　　齐刷刷的点头，我满意了。

　　我先前还在怀疑，有能力控制每个人思维的妖，该有多么强大，恐怕不是我能应付的。但后来我便明白了，既然是弱点，就总有集体性的，这么看来，妖术还真是方便。

　　我轻轻咳嗽一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好了，我的事情了结。不过，大家打算怎么处置船老大呢？”
　　下面众人开始分成几个阵营，高声争辩起来。
　　菊花看着热火朝天的讨论，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问我：“姑娘，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和我做那个交易？”
　　我也笑，低声回答：“空口无凭，莫非你没有发现？除了香气的放松作用，我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就是说，他们本可以完全不相信我的话。”
　　菊花一下脸色煞白：“你利用我？”
　　我点头承认：“没错。”
　　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的一群人啊。我一边在告诉你们不要相信人云亦云，你们还不是一边在听着我的话，在香气的氛围下完全不设防的相信我吗？
　　“……那你为何还让他们深吸气？不怕他们识破？”
　　我摇头：“这样的状况下，只会把周围的花香当做妖术的铁证，而不会怀疑我的居心吧？何况，让他们吸入愈多的香气，难道不是愈加容易迷惑他们？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菊花摇头，苦笑：“还好，还好，还好姑娘……没有把他们带向另一个极端。”
　　“我所求不多，自保就好。”
　　“就为了自保，便愿意饶我一命？”菊花似是有些不能相信，“我手上，可是有一条人命……”
　　“一条人命？”我没有直接答他的话，“毕竟还没有得手。”
　　我只是在等。我在等一个领头者。菊花意图杀人，大家有目共睹，不可能没有怨气。必然有不少人，想要杀之而后快，我只需要一个领头者，第一个说出来的那个人，他的话所有人都会信服。
　　我答应船老大保他性命，但在这种状况下大家都听不进我的劝告，就不能怪我了吧。
　　我看着菊花，他正焦急地看着众人，等着讨论的结果。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明白我不仅利用他的香气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而且还要借旁人之手取他性命，会是什么表情呢？
　　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我被诬蔑的怨气，总该有人要来承担吧。

　　终于，主持公道的武林人中站出来了一个：“大家静一静，听我一言。”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武林人士豪爽笑道：“虽然船老大有害人之心，但毕竟尚未得手。加之这船……还是他的，我们无法离开船，总不好把他丢下去吧？”
　　……事情似乎在往我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
　　“所以，请他把票钱退给我们吧。”
　　……如果我现在说，要掐死这个贪财鬼，应该也没有人会拦我吧？！

　　“……嗯，所言极是。”
　　“那就这样办吧。”
　　“退钱退钱！”
　　因为有言在先，所以大家一致作出的决定，我只有微笑附和，还要装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菊花也很满意，从那张笑得只能看见皱纹而看不见五官的脸就看的出来。
　　“还真是多谢姑娘。”
　　有什么好谢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引导着他们狠狠惩处你吗？
　　菊花走过我身边时，突然小声说：“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姑娘，我们从未打算针对姑娘，我们的目标是——翠花。”
　　翠花？
　　我猛地转身。
　　菊花却不看我，只冲着大家微笑致意，然后去退船票钱了。
　　……算了。
　　这事还没有完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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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5.19卡文原来是一种心情……
5.20不负众望，我推翻重写了……
5.25几乎是又重写一遍啊……关键剧情都挪到下章去了……
5.26加花香描写……
如果还是有人不明白，请一定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