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列传》千嶂里

7、对立

　　终有这么一天，整个世界都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下面众人吵吵嚷嚷，却拿不出一个合理有效擒住我的方案，一时反而将我这个主角忘得一干二净。
　　“能让我解释一下么？”
　　我站在高处，不胜寒，冷风卷起衣袖，沁入肌骨。
　　“有什么好解释的？！直接拿下她不就是了！”
　　前面那几十甚至几百的面孔，全都是一个样子。愤慨、恼怒、激动、脸涨得通红，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难得他们同仇敌忾，却是对着我。
　　我也不想再等他们回答了：“我虽不知你们有何证据，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完我的解释，若你们依旧不信，就随便上吧。”
　　“一则，翠花说他和我有非常关系，那么，可有人在船上见过我和他举止亲密？”忍不住冷笑，“就算两人谈天，也总是隔着一臂距离以上，哪来任何不清白可言？”
　　“二则，我是术士，而那位姣娘显然死于妖术，两者断然不可兼容！不信者，可以去查证，这并不是难事。”
　　“第三，如果真是我下手所为，大可让她无知无觉无痛苦无痕迹地死去，何必用这么拙劣的方法，给自己多增烦恼？”
　　一口气说完，唇边的笑容已是大展，手中捏了个诀，随时准备杀出重围。
　　哪知下面竟然议论纷纷。好一阵，忽然有人站出来说：“这位姑娘说得不无道理！大家不可武断！”
　　一片赞同声。
　　然后就有人向我道歉：“姑娘，是我等鲁莽，请见谅。”
　　兵器纷纷收回，人群如潮水般散去，竟没有人再向我叫嚣和攻击。有几人回头向我看了一眼，也默不作声地跟着退去。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群人怎么如此容易动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高处跳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翠花。我用术法观微，在细辛的船舱中发现翠花的踪迹，心下不由得一紧，担心他对细辛不利，也就催动风力，转瞬已到门前。
　　“翠花！”一道咒法劈过去。
　　翠花连忙闪开，却终究躲闪不及，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他又惊又怒：“竹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到底是谁应该又惊又怒：“我倒要问你！你说我们乃是不清白的关系，又说我因妒生恨杀了姣娘，引得全船人与我对峙，到底是何居心？”
　　细辛在一旁听着，一脸惊疑不定。
　　翠花茫然也装得很像：“什么？”
　　“休得多说！我且绑了你交与他们处置，我的嫌疑也就洗刷了。”风刃化为数道半月形状的利刃，从几个方向分别向翠花攻过去。
　　翠花一边躲避，一边狡辩：“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是开玩笑说过你与我有关……但却从没说过其他的……你、你是说……姣娘死了？！”
　　我看他脸色大变，一时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
　　翠花显然是惊呆了，一时僵在原地。如果我此时出手，就是手到擒来，但我还是停了一停。
　　过了一阵，他平静了些，脸色却越发黯淡，道：“虽不知始末，姑娘不再信我倒是真的。不如姑娘将我捆绑起来，你我都求个心安。”
　　我不欲推脱，符咒化了一根捆妖的绳子，将他严严实实扎起来。
　　“姣娘竟然死了……怎么会……”
　　“你不知道？却还有谁知道？”
　　“姣娘……”
　　翠花表情沉痛，目光游离，好一副深情面孔。

　　三人中，唯一平静的只有细辛。他手上的书翻了一半，目光在我和翠花间扫视。我率先沉不住气，向他道：“这事终了，我必定离船，你想想看以后待要如何吧。”
　　等不及他的答案，我往旁边一坐，闭目休息，心中仍是翻涌着怒气。忽然手臂被轻轻碰触，睁眼一看正是细辛风神俱佳的手书：“我跟你走。”
　　他笑得云淡风轻而又温暖多情。忽然觉察到，我几乎从未将他当做过小孩子。大约皇子全都早熟？
　　不得不说，在这样前有狼后有虎，身边还有敌友难辨的人之时，细辛的信任让我颇为动容。以前还当他累赘，并不愿带走他，这时却开始动摇。
　　“我跟你走。我不能回去，我本该已死了。”
　　细辛目光悲哀。我这才想起，他元该是个死人，能再活过来……不知是不是好事？
　　“好。”

　　第二个女子死的时候，正是午夜。
　　依旧是被掐死的，脖颈上有淤痕，痕迹上有妖气。
　　当他们闯入船舱，却见翠花已被我绑起来，自然他的嫌疑排除，所有嫌疑集中到我身上。
　　“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初就不应该放过她！”
　　“就是！当初放过她，才会害死蔚娘！”
　　“臭妖妇，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要将我们全数除去吗？到底是哪里碍了你的眼了？”
　　我百口莫辩。
　　不过这次，他们竟然没有拿着武器来清剿我，倒是颇令人意外。我足尖一点飞出包围圈，向发现蔚娘尸体的地方冲过去。
　　啧，这一次可是新鲜出炉，任何蛛丝马迹都来不及抹去。
　　脖子上紫红的痕迹，连着的那一缕妖气一直延绵到远处，恐怕是忘记切断，或者没办法切断。领着众人向那个方向冲过去，却意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个先要偷我荷包，被我废了一半修为的小贼。
　　“怎么……是你？”
　　小贼依旧求饶快得很：“女侠饶命！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好一个逼不得已！上次偷我荷包便是逼不得已，这次连杀两人还是逼不得已？”
　　其余众人在说什么我已顾及不得，只一心怒瞪着这只妖孽。
　　“我……我……”
　　我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问他：“你说出主使者是谁，什么目的，我可以放过你。”
　　只见小妖极为恐惧地摇头，步步后退。
　　我步步逼近。
　　“说吧。”
　　“不……不能……”
　　接着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冲旁人道：“将他关押起来。”毫无意外地看到没有人动弹。

　　没有人来抓他，也没有人来逼迫我。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望各位看看清楚，这妖孽的妖气连着被害的蔚娘的伤痕，若凶手不是他，也当与他有关。”
　　“至于翠花，我是恼怒他信口开河所以绑他起来，与这件事无关。”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退去。
　　比上一次更加轻信，更加草率。

　　人群虽如潮水般退去，思绪却愈发混乱。我感觉有什么圈套正层层收紧，要将我包裹其中。
　　我意图理出点头绪。
　　翠花已不可信，我便对着细辛分析：“这件事其实疑点重重。”
　　细辛点头，表示他在听着。
　　“第一，我与翠花明明没什么瓜葛，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那么说……”
　　细辛在纸上写：“或许只是玩笑。”
　　我当做没看见，不理他：“第二，翠花本是嫌疑最大的人，却这么容易取信于众人？还有——看翠花的表现，似乎并不知姣娘已死？那么他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细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似乎才想起自己不能发声，不由得冲我苦笑。
　　“第三，我觉得最奇怪的一点……”沉吟良久，“这船上的人们形形色色，萍水相逢，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竟然出乎意料的团结。虽然……整体的立场极容易动摇。”
　　“妖术？”细辛立刻提笔写下，很是敏感。
　　或许他是一箭射中靶心。
　　但我从不曾听说过有妖术能同时蛊惑这么多人的人心，那需要的修行该有多少，这一类型的妖，恐怕不是我能抗衡的。
　　“若真是妖术……倒也麻烦了。”
　　一抬眼，见细辛微笑着看我。我想至少这一刻，他是信任我的。
　　“细辛……如果我自保都不行，你怎么办？”
　　不用想，若我失手被擒，细辛肯定会被当做同伙。翠花怎样我已经不挂念，但细辛本就无辜。
　　他低头在纸上快速地写：“我相信你。”
　　信任如此难得。然而这一次，或许这信任维持不了几个时辰。
　　“不……若是我能力不足……”我看看他。
　　细辛还是笑，写道：“我跟着你。”
　　看他那样子，也许是死过一次，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不禁也笑：“好，那我也不提让你自己走的那些话了。同生共死罢。”

　　片刻后，我去审问那个小贼。虽然抓住了他，但他却打死都不愿意开口，不知是怕什么怕的厉害。
　　“你真的不愿意说？”
　　他缩成一团，躲在墙角：“说……说了……太可怕……”
　　妖精的严惩不过几种，最厉害莫过于灰飞烟灭，但即使我拿灰飞烟灭来吓唬他，他依旧闭口不言。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物事扣压在主使者那里？
　　事件一时陷入僵局。
　　虽然没有人再想抓住我关押起来，或者杀人偿命，但所有我走过的地方都寸草不生，也着实让我明白什么叫做“被孤立”。
　　还好，这些人我本就不抱有期待，也就无所谓他们的态度。
　　“细辛，你说……最后会怎样呢。”
　　“不知，”他趴在床上写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别无他法。”
　　无事时我就去审讯那小贼，百般威胁诱惑全部用尽，无奈他滴水不进。
　　有时也去看看尸体，毕竟夏天天热，尸体已腐臭的厉害。我便用了术法保存尸体，减缓腐化的速度。
　　不日即将上岸，这案子移交官府，不知对我是利，还是更加不利。
　　这一日，我又与小贼促膝谈心。一番折腾后毫无收获，转头望去，身后已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细辛站在人群中间，毫不显眼，也是那样看着我。
　　我与他们的世界，或许有一道屏障横亘其中。

---

作者有话要说：　　5.15在修文和继续写中间犹豫半天……终于还是继续写……
5.25小修比重写还累……逻辑党的杯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