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列传》千嶂里

12、旧梦

　　“是你！”翠花一声大叫，往后退了两步。
　　傅迦笑问：“你认得我？”
　　翠花却转向我，道：“姑娘，你没有想起来吗？是年山、年山那一次……”
　　我盯着傅迦的人皮面具细细思忖，终于有一丝了悟。当初年山事件，上山捉妖的除我外还有几人，其中就有个等着给我收尸的棺材铺老板，不过却不知道，傅迦扮作他的样子，意欲何为？
　　傅迦笑了笑，神色像是什么都明了了。他一手推开那扇小门，指着右边一条通路对翠花和莲心道：“你们走那边。”又对我说：“跟着我来。”
　　虽然不知他想干什么，但我看了看莲心与翠花，两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只有叹口气，默认了。我和傅迦目送翠花与莲心消失在甬道深处，听“砰”的一声，傅迦拉上了门，周围一下子暗下来。
　　一时我和他都没有说话，我跟在他身后，听着他的脚步声。他走得不快，甚至慢的像在散步。片刻后，还是我按捺不住：“公子，我们去哪里？”
　　傅迦道：“不要叫我公子，叫我傅迦。”
　　我奇道：“莲心不也是叫你公子？”
　　他笑得很开怀，声音却是冷的：“人和妖，怎么能相提并论？让她叫我的名字，我还嫌弃呢。”
　　我想起他刚刚对莲心的那副垂涎之色，不由得疑惑，便顺口问了出来。
　　傅迦哼道：“妖气十足，看上去美味的很嘛。”
　　“……原来如此。”我默了一刻，再问：“你是……除妖者？”要不何必对妖类如此痛恨。
　　他静默片刻，才回答我：“不，我……来自冥河。”
　　冥河之人！我愣了一下，追问：“冥河军士。”
　　他低声道：“不，只是制约者……”

　　这世间妖孽横行，已有数百年，众生皆为所苦。冥河掌管者抓住这个时机，招募了不少军士和制约者。所谓军士，是用轮回之力来换取力量，强大到足以纵横海陆；相比之下制约者虽然弱些，却不至于像军士那样，断了自己的转世投胎之路。
　　力量的条件是“制约”，是与冥河签订的协议。

　　冥河制约者……怪不得他对我如此坦诚。我猜到什么，向他求证：“你的制约内容是什么？”
　　他含笑看我一眼：“你已经猜到了？”
　　我迟疑着点点头。
　　“那还要我说出来？”
　　“嗯，求证罢了。”
　　他正色道：“第一，对于‘同路者’不能有所欺瞒……第二，关于制约内容不得说假话……第三……”一连说了很多条。
　　我边听边记，最后暗暗心惊，这么多条件换来的力量，该有多么强大。想了想，我打断他：“你刚刚明明可以不取下面具，为何偏要将真面目暴露在我们面前？”
　　他回头看我一眼：“对于‘同路者’不能有所欺瞒。”
　　我点点头。这么说，他已经认定我是同路者了？斩妖除魔的同路者？
　　傅迦有点恼怒：“你都猜到了吧，还一定要我说出来！”
　　我一笑带过，没回答他。犹豫片刻，还是没问他扮作那个样子是为什么，他的神色表明他必定不愿意说，我又何必借用制约力量来强迫于他。
　　傅迦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路：“我们到了。”

　　眼前突然有一片光亮，刺得我睁不开眼。让眼睛逐渐适应光线的过程中，我问傅迦：“这两条路有什么不同之处？”
　　傅迦哼了一声：“他们是畜生道，我们是轮回路，如何可比？”
　　我呛了一下。
　　傅迦问：“看你的样子，也是除妖之士吧？为何还与妖类那么接近？”
　　“只是委托。”
　　他又哼了一声，神色像是极不以为然，不过却没再反驳我，只说：“走吧。”
　　我再问他：“去哪里？”
　　傅迦微微一笑：“救人。”

　　我跟在他后面，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对。

　　傅迦：“你们找他……什么事？”
　　莲心轻声道：“救命。”
　　傅迦又问：“救谁？”
　　“公子，”莲心笑声不断，“收了我们的钱财，就不要管这些了，好么。”
　　傅迦点头答应。

　　既然如此，傅迦怎么会知道要救的是谁？他不说要带我去找那个什么公子，反而直接说，带我去救人？
　　我停下脚步，问：“你……知道什么？”
　　傅迦也顿了顿，不过脚步却没停，竟然回答：“只是委托而已。”又说：“要不要跟来，你自己决定。”
　　我再问他谁给的委托，委托内容又是什么，他便哼哼唧唧不愿回答，只想蒙混过去了。

　　先前同意翠花与莲心同路，是我自认了解莲心的底细，加之看出了傅迦人类的身份，猜想他或许不愿与翠花他们同行。这样分开走，本来是为了减少麻烦。
　　但我忽然惊觉，傅迦比我所猜想的，要复杂许多。他扮作棺材铺老板的样子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来找我们？又是如何知道我们会来这里的？
　　……总有种隐约的预感，发生在船上的那些事还没有完，甚至，仅仅是一个开端。

　　我们走过的这一条道，像是个山洞。出了山洞，是个山明水秀所在。山谷中鸟语花香，令人格外舒爽。
　　傅迦指着面前的矮山说：“我们得翻过去。”我识趣的没有问要去哪里。
　　一路攀爬，对于我和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但两人却好像同时失去了聊天的性质，一直沉默僵持。还有，周围一闪而过的景致，对我来说，似有几分熟悉，或许我曾经来过这里。
　　群山秀拔，草木苍翠，间或有流水泠泠，自山坡上逶迤而过，汇成清而浅的石潭。
　　“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我没有说真话。我在试图回忆，回忆这是哪里。
　　我和翠花是在净州下船的，净州偏南方。而其后又走了一两日，想来距离不会很远。但净州附近我不曾游玩过，所以这种熟稔感令我莫名其妙。
　　傅迦瞥我一眼，若有所思：“不要胡思乱想——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我立刻追问：“知道什么？”
　　“知道这里哪里，或者……这是什么。”

　　转过一个山头，傅迦突然问我：“你是除妖者？”
　　我道：“术士。”
　　他点点头：“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除妖者，有时连人类都杀的。”
　　我懒得搭理。
　　他又问：“你胆量不小吧？”
　　我讶异地看他一眼：“……不小。”
　　傅迦笑道：“那就好。我们马上便要到了。”

　　出了山，眼见着是一个小村庄。但我却一路上不见有人，甚至觉得那村里的房屋都有些破败。进了村更是如此，明明是正午时分，却不见炊烟，甚至没有一丝人气。
　　终于在一座院落前看到一个乞讨的老者。我靠过去，发现他歪靠在门前的台阶上，衣服几乎破损到不能蔽体，手里握着一根棍子，另一手鲜血淋漓。
　　“……老人家。”我想问问他，余光见傅迦也停下来，站在我旁边。我推了推那位老者，他支撑不住，一下摔倒在地。我这才发现他极瘦，脸庞蜡黄干瘪。
　　他摔倒在地上，几乎是“哗啦啦”一阵声响，我担心他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傅迦拦住我：“别问了——你看不出来么，他是饿死的。”
　　我脸色剧变，忍不住急退两步。虽然见多了死人，但饿死的还是第一个，不是恐惧，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傅迦笑了一笑：“这就经受不住了？才刚刚开始而已。”
　　我随后便知道，这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千万里的迁行，每个人都衣衫破烂，手拄木杖。四五岁的小孩极其艰难的跟着，年纪小些的被背在背上，而更小一些，很难带走的……甚至成了别人的口粮。
　　易子而食。
　　我胃中翻腾，心里亦是波涛汹涌。
　　傅迦还是笑着，但我已觉得那笑容极残忍：“你还好吧？这才是开始而已。”
　　他第二次说到这是开始，我已不知是什么滋味。

　　傅迦说：“我们还要走很远，这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景象。逃避有什么用，你得看着，看着看着，就麻木了。”
　　“何况，”他又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地方。我们走得更远些，到了边界附近，那里才是人间炼狱。”
　　边界、人间炼狱。
　　我无比清楚这是由什么带来的不幸。人祸里面，只有战争有这种威力。
　　但，哪里来的战争？

　　“我们去边界干什么？”
　　傅迦笑道：“你那个小弟，不还是尉昭国的皇亲么。”
　　我大惊。第一惊他消息灵通，船上发生过的事看样子他一清二楚，哪怕细辛并没有跟来；第二惊他透露的信息——这场战争，和尉昭有关？
　　傅迦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这是尉昭和大豫的争端……不过无论是第几次，都一样血流成河啊。”
　　尉昭和大豫？我记得细辛的死，就是因为尉昭叛乱，他作为质子被豫德王处死。于是我问傅迦：“这里是……”
　　他打断我，笑了笑，道：
　　“这里是五年前，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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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5.27卡完修文又卡新章……
先发一千字，字数过四万……
5.30居然会扯到战争……囧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