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列传》千嶂里

11、莲心

　　黑夜中，那一身绯红亮如鬼火，飘忽不定。
　　女子的脸从树丛后面露出来，她摔在地上，本该狼狈不堪，但面上却依旧挂着妩媚动人的笑。她盯着我和翠花不放，施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细声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姣娘，我叫莲心。”
　　鹅蛋脸，柳叶眉，说她不是姣娘，恐怕没有几人会信。但翠花明知姣娘已死，乍惊下神情恍惚，也就随着解释点点头，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我尽力沉住气：“姑娘名叫莲心？”
　　她巧笑嫣然：“我不是什么姑娘，我是莲花妖。”倒是坦然承认，不顾及我的身份，恐怕是看出了翠花的真身。
　　我咳了一声：“那么……是我们认错人了。”一手拉拉翠花的袖子，见他还神思不属，不由得有些奇怪。
　　翠花恍惚半晌，终于说出一句正常话来：“天晚了，这周围恐怕不安全，姑娘不如同我们一道走吧。”
　　要是我相邀，这位名叫莲心，长相却和姣娘一模一样的莲花妖未必会答应，但翠花的邀请，她拒绝的理由和戒备心无疑少了几分。
　　莲心点点头：“如此，便麻烦两位了。”

　　翠花和莲心走在前面，我紧跟在两妖身后。从背面看去，竟然还算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般配的很。
　　翠花一反常态的沉默，莲心则是标准大家闺秀的样子，自然也不会多言，两人并排而行，虽然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却显得有几分亲密。
　　我摸着下巴，颇有几分兴趣。
　　很快出了树林，有两条岔路摆在眼前。我征求翠花的意见，却见他正望着莲心发愣，再问莲心，她很随意地回答我：“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跟着你们走一程吧。”
　　莲心对翠花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是视而不见，似乎习惯了别人的这种注视。
　　我想了一想，说：“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借宿一宿吧。”
　　那两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莲心走起路来，都是弱柳扶风，因而走了没多远，便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渐渐落后于翠花，和我并肩而行了。
　　“姑娘，”她蹙眉看我，“我们还要走多远？”
　　“这周围黑灯瞎火，我也难以断定。”
　　她叹了口气。片刻，估计是觉得无聊了，又跟我搭话：“姑娘，你们这一路匆匆忙忙，是要去哪里？”
　　我思忖片刻，实话回答：“去救人，不，救一只妖。”
　　莲心咯咯地笑起来：“一只妖？姑娘如此蔑视我们，何必去救？”
　　“委托内容而已。”
　　她的表情似乎是不屑：“不知是救谁？”
　　“菜虫。”我瞥她一眼，“姑娘认识？”
　　她毫不在意地捋了捋头发，道：“叫我莲心，不要叫我姑娘。我……当然认识。”
　　还不等我问她如何认识菜虫，她已接下去说：“既然如此，我和你们一道去营救，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我心下疑窦重重，但还是点了点头。
　　莲心又笑起来，声音清脆，如同银铃。

　　“到了，就是这里？”
　　我指着一家破旧客栈的匾额问那两人，想来妖类都不怎么注重这些，也就没有挑剔。
　　心思杂乱，我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却发现翠花和莲心同样精神萎靡，不知晚上去做了什么好事。我随口打趣：“你们昨晚看样子很是忙碌，没休息好？”
　　翠花竟不否认。莲心也只微微一笑，将话题一带而过。
　　那两位都是吸食雨露为生的花妖，只有我需要进食，他们也就在对面看着我吃，表情各异。虽然常常诋毁翠花的相貌，但公平来说，虽然年龄不小，但仔细看，还是一副好相貌，如今这姿态、这神情，好一个为情消得人憔悴的翩翩……中年。
　　“好了，走吧。”
　　翠花带头出了客栈，然后竟然回头来问：“走哪边？”
　　明明是他带我去委托人那里，何时颠倒了？
　　却发现他不是问我，而是将脸对着莲心。莲心也不看我，轻声道：“向左，上官道。”
　　啧，这两人纠葛的话本，我算是什么？旁观者吗？

　　“前面三百步的路口，右转。”
　　一路都是莲心在指挥。
　　我想翠花应该是靠不住了，整个一个色迷心窍的模样，也就听任莲心将我们带到越来越偏僻的地方。
　　最终还是翠花开口问：“姑娘……这是去哪里？”
　　莲心剜他一眼：“跟来就是了，废话什么。”
　　我接住话头：“莲心，你到底认不认得地方？”
　　莲心对我笑道：“我不认得呀。不过，有人认得就行。”
　　“那，何人？”
　　莲心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翠花恹恹地走在旁边，也不搭腔。
　　这气氛……怎么那么怪异？

　　又走了几里路，变成莲心在前面带队，翠花和我并行了。
　　我指着路边一只青蛙：“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啊。”形容青蛙那鼓鼓的肚皮，还真是恰当。
　　翠花迅速地瞪我一眼：“谁为谁憔悴了？我就算是憔悴，也不会是为你。”
　　我懒洋洋地应他：“啊，是啊。”
　　翠花诡异一笑：“不会是说你自己……对……细辛吧？”
　　“怎么可能？”瞅他一眼，“他现在搞不好已经喂了什么精灵神怪了。”
　　翠花问：“不是回去找他吗？怎么见到莲心……就又回来了？”
　　我陡然烦躁：“不找了，找他干什么。”
　　本来是不是回去找他，我就很是犹豫，被莲心的事情一闹，就更没心思回头了。何况细辛好歹是个皇子，大约很快就会被带回去，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笑了笑，却自己都觉得笑容有点僵硬：“反正他也是个皇子……”
　　翠花一愣：“细辛是皇子？”
　　“……不是你说的吗？”
　　翠花仔细回想半天，才说：“我只说他是个质子，可从没说过他是皇子。”
　　“质子……难道还可以不是皇子？”
　　翠花得意了，对我颇为鄙视：“姑娘，你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孤陋寡闻。”
　　我一脚踹开翠花，他赶紧跑了两步，又和莲心并肩了。
　　……那气氛，诡异到我已经不忍心再看了。

　　路经一家棺材铺，莲心停了下来，朝里面努努嘴。
　　我会意，踹了翠花一脚，示意他先进去。翠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掀帘进去，我和莲心跟在后面。
　　卖棺材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几乎像是能看见魂魄。声音也是平板的，听起来颇有寒气：“你们此来……何事？”
　　翠花道：“不买棺材。”
　　老板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声音依旧板着：“不买棺材……那是何事？”
　　翠花不知是被问住，还是被吓住，突然退后了一步。
　　莲心凑上去道：“我们来，是想打听一件事。”
　　棺材铺老板一见莲心，眼中立刻便有了神采，面部表情也丰富起来，笑嘻嘻地问：“找什么人？”
　　莲心说：“先找公子。”
　　老板表情又塌了：“又是找他，都是找他！”语毕，一手抓住自己的下巴，使劲往上拽去。我看他拽的脖子都要断裂，人皮面具才逐渐脱离下来，等到头顶的时候，头发已不知被他拔了多少根。
　　我先前只是觉得这应当是个年轻人，因为声音还有些稚嫩，但看到他的面貌，不由得赞叹一声，真是好皮相。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略有些男生女相，五官极其秀气，皮肤比我嫩的多。但此人气质又上佳，可谓英气勃勃，加在一起倒也不显得偏女气。
　　尤其是见到莲心的那副表情，让我断定这是个货真价实，且血气方刚的男子。
　　我推开莲心，道：“公子可以代为引见？”
　　他见到我，表情倒是很正常：“可以，先交钱。”
　　原来我和莲心的长相，相差如此之多，我摸摸脑袋，倒不觉苦恼，反而有些好笑。
　　莲心娇声问他：“多少钱？”
　　他立马酥了：“好说……好说……”
　　进过一番拉锯，其实主要是莲心的攻和此人的守，我总算得知这男子名叫傅迦，价格也商定下来，倒不算很贵。
　　傅迦撩开通往后堂的帘子，让我们进来，一边问：“你们要见谁？”
　　这问题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心下疑惑，已听莲心回答道：“谁都可以，我有把握。”
　　傅迦笑了，点点头，不再说话。

　　“要见他的人总是很多。”
　　黑暗的甬道中，莲心的笑声非常容易分辨：“嗯，是啊。”
　　“你们找他……什么事？”
　　“救命。”
　　傅迦在前面带路，闻言好像停了停脚步，才说：“救谁？”
　　“公子，”莲心笑声不断，“收了我们的钱财，就不要管这些了，好么。”
　　不用想也知道，傅迦点头点得下巴磕在扣子上，砰砰作响。

　　一条道总算走到头，傅迦拉开一扇门，示意我们过去。我这才发现他一手拿着钥匙，另一只手还抓着那扮作棺材铺老板的人皮面具。
　　忽听翠花一声大叫，却是指着那人皮面具，因为傅迦正把它往头上套：“是你！”
　　“嗯？”傅迦转过头来，声音微微带笑。
　　翠花瞪大了眼睛：“原来是你。”
　　从面具中露出的那一双眼睛，黑亮的如同暗夜之星，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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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5.23总算写到花妖世家了……
噗，我只是觉得该有个男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