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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醉生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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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这日头一天比一天磨人,最终永宸帝还是大手一挥,妃子仆从还有几个大臣,浩浩荡荡地向避暑山庄去了,只留左右相守在京城内,两方向来互看不惯,又都是老臣,牵制着也算是四平八稳。
只是可怜了袁祈,沈窈是沈左相家的孙女,自然是留在京城,又强逼着袁祈也不准走,否则就把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坏事都告发给安都王妃,最后袁祈只得含泪送别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大哥还有景琚。
临走时,唐佳儿穿过人群找到了景琚,确定她也是跟着来的,这才真的放了心。
“袁祈不去么?一个人在京城多无聊。”
“她啊?有沈窈在,事儿多了去了,不会无聊的。”
“听说避暑山庄有很多好玩的,风景又秀美,真可惜了她们不去。”
“她们也不是没去过,不差这一回?怎么,佳儿姐姐是想她们了?这才多久没见。”
小小的人儿说出来的话竟有几分酸溜,惹得唐佳儿起了逗她的心思,憋着笑装出副认真的模样。
“说起来是有点,毕竟袁祈话这么多,突然不在感觉空落落的。”
“不是还有我在么……”
话音越来越小,语气似乎也变得委屈,景琚眉眼低垂,踢动着路边的石子。
见这样子,唐佳儿知是自己过了头,眼前小孩当真了,有几分急地把她的手牵住,温温柔柔地讲着:“对啊,还好有你。”
队列很快进发了,两人不好再待在一处,景琚把唐佳儿送回了镇北大将军那,才登上皇贵妃属的车轿。
轿内母女对坐着,却好似一双陌生人,除了例行公事般的问安别再无他话。景琚也不在意,低头反复整理着衣裙,今天穿的是绿色萝裙,本就是稚嫩活力的年纪,更如碧玉般清灵可爱。
太子和二皇子年岁相近,常常是在一起学习,最近贯通了马术,趁着这次出行找皇帝说要练习,两人分别骑着一黑一白纯色骏马,在队伍中相隔时近时远,最后起了比试的念头,远远的领先了大部队,约定终点准备赛跑。
对于这场比试,永宸帝是兴致勃勃,他一向以自己这两个儿子为傲,这种技艺的良性竞争自然也是非常支持。倒是皇后和贵妃,都担心得不得了,频频掀开马车的挂帘来望前方。
堂堂镇北大将军本也应该是骑着高头大马伴行圣驾左右的,但自己终究是有个女儿,还是寻了辆马车坐进来。如今见女儿望向两位皇子骑行的背影有向往之意,明白自己女儿是真随了自己,坐不惯这柔软车轿。
“佳儿,你也想骑马?”
“自从回了京城,好久没碰过了。”
想当初,唐佳儿还在襁褓之时,就被唐莫闲抱在马背上奔行,长大了跟着父亲耳濡目染,马术也是日益精湛,至少不一定输于两位皇子。
“来来来,随我一起!”
唐莫闲爽朗一笑,叫停了马车,唤人牵来两匹马,唐玖儿也不讲究京城小姐的淑女作风,翻身而上,傲立于马背,微风带动发丝飘扬,神采奕奕,见者皆不得不称赞一句虎父无犬女。
“皇家的马,血统再纯正高贵,还是不如北境的野性有劲啊。”
“确实,乖得我都不习惯。”
父女俩悄声说着私话,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远远一辆华贵的马车上,景琚静静地看着那人在阳光底下笑得灿烂,似乎七月的烈日都没有那么灼人,心底却又有些滋味复杂,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
似乎对方感受到了特殊目光的注视,只见她蓦然回首,眉眼弯弯,朝这边无声地张着口型:“阿琚。”
像是被什么天大的宝藏击中了一般,突然的喜上心头,决堤而泻千里,盈满心房,不自觉地便跟着她笑起来,先前有些不太好的情绪也通通消散了。
“唐将军,久闻大名,可否讨教一二?”
父女俩正悠哉游哉地驾马闲聊,原本在前头的二皇子掉转头靠近了这边。
相比太子的温厚,也许是因为更得永宸帝的喜爱,景致向来有种豪放傲气,即使是当着太子的面也不会落于其下。
“二皇子过誉,臣一介粗莽武夫,难当教习皇子之任。”
“令嫒看起来马术不差,难道不是唐将军所教?”
“殿下见笑,小女从小性子跳脱,就偏要跟着我在军中跑,自然而然便会一二了。若是殿下有心,也可去军中历练一番,必定出众非凡。”
“以后有机会,定当前往,到时候还请唐将军多多关照。”
“和约已定,北狄暂退,臣一时半会儿不离京,说起关照还得是殿下关照臣。”
“唐将军辛苦,理应如此。”
见唐莫闲没有施教的意愿,景致也不再打扰这对父女,深深地看了唐玖儿一眼,拱手而退。
“父亲……”
望着景致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刚才意味不明的眼神,唐玖儿黛眉微蹙,有些不该讲的话在心头已经冒了出来。
“不必多想,顺其自然。”
环视四周,人多眼杂,唐玖儿明了地没再说话,拉动马绳跟在父亲旁侧。
避暑山庄是前朝所建,可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劳民伤财引起众愤,各地纷纷起义,不过到最后竟还是建成了。九越政权建立后,吸取前朝经验,只多建水利之类,唯保留了遗留建筑,常叫人好好维缮。
山庄很有前朝富丽糜烂的风格,琉璃瓦,黄金柱,沉檀木随处可见,流觞曲水,怪石嶙峋,回廊蜿蜒也设计精巧,虽说建在山上,但地形不平更添几分趣致,还有紫薇,合欢以及似宝石般镶嵌在山腰的承天湖里数不清的清莲,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玖儿姐姐!”
在山庄一安顿好,景琚就要去找唐玖儿,也许是心有灵犀,一出门没走几步直接遇上了。
“阿琚,舟车劳顿,辛苦了。”
“要不是母妃在,我也想跟玖儿姐姐一起骑马,多有意思啊!”
“你会骑马?”
“会一点,但肯定没有玖儿姐姐厉害,玖儿姐姐教我好不好?”
“好好好,答应你,我们回去就学。”
景琚一口一个“玖儿姐姐”,喊得唐玖儿是想拒绝都说不出口,更何况这要求也算不上难,京城多的是骑马场。
“这进了山果真是比京城凉快不少,可怜袁祈,估计热得都快住到冰鉴里面去了。”
很自然地牵起了唐玖儿的手,本来马车坐久了是有些困想睡觉的,结果此刻竟然毫无困意,和唐玖儿在山庄里面闲逛了起来,还顺便同情一下远在京城的袁祈。
七月炎炎,合欢花开得正好,风起带落几片花叶,在空中飘飘然又落下,刚巧拂过少女发梢,人面红花相衬映,不知是谁更鲜活。
夜里是皇帝摆的宴席,声色犬马,觥筹交错,虽不比朝堂之上言辞激烈,但权利场上的交锋不见刀光剑影,却时刻能取人性命。
小孩子对这些只觉得厌烦,到半场直接溜了出去,不过路经膳房时偷摸进去顺了点东西,才回到了那棵偌大的合欢树下。
“醉梦酿,江南特产,据说一年只上供不到百壶,相传一饮可品江南百态,烟雨人生,醒后如历经一世又如大梦一场。”
“随便拿的酒,这么有来头?”
“我还以为你机灵,是专挑好的拿。”
“机灵当然是机灵,却也怕被发现真怪罪下来,不过既然拿都拿了,就好好享受吧!”
景琚也不管这么多,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小酒杯,这套着实是跟着师父耳濡目染出来了,银纹酒壶微微倾斜,透明却散发着醇香的液体便注满了杯。
小心翼翼递给唐玖儿一杯,自己好奇地将嘴唇贴在杯口轻轻舔了一下,咂巴两下,没尝出来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淡淡的酒香,索性一杯都入了口。
“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嘛……”景琚撇撇嘴,对这千金难买的醉梦酿有些不屑一顾。
“傻阿琚,刚刚还夸你机灵,禁不住夸?你这样喝,当然喝不出来什么,好酒不是灌,是品。”
“这么说来,玖儿姐姐喝过很多次酒了?”
“嗯……没有。”
刚刚还在说教状态的人一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从前阿爹就说女孩子最好不要喝酒,最多是用筷子沾点尝过,要真说喝,这还是第一次。
“随便喝嘛,不够的话,我再去抱一坛,反正人都在殿内,不会被发现的。”
唐玖儿点点头,也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模仿景琚的样子一口喝完,抹了抹嘴:“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不知不觉两人对饮了半壶,酒精慢慢浸润人的神经,逐渐开始变得活跃起来。虽说矮了一头,景琚还是勉强地揽住了唐玖儿,两个人席地而坐,肩膀挨着肩膀,互相支撑着。
“玖儿姐姐,你真好看,我在宫中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美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到你啊……就像是……是话本里的仙子偷偷跑出来了一样。”
“哪有这么夸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回来,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京城里的人,当时我就想,京城的小孩子,都这么可爱吗?”
“我可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景琚有些迷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后才肯定地说道,“八岁了!”
“可是我十岁了诶,你比我小两岁,就永远是小孩子。”
“真的吗?”
景琚突然把唐玖儿的肩扳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两个人的脸都泛着微醺的粉红,原本水灵的眼睛掺着一丝迷离不清。两个人靠的很近很近,对方的一呼一吸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玖儿姐姐,你喝过交杯酒吗”
突然话题一转,景琚将两个小杯又蓄满,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当然会!我可是姐姐!”
“那玖儿姐姐交我,好不好?”
“当然,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唐玖儿揽过酒杯,又向前凑了一点,手臂绕过景琚的手臂,微微低头,脸颊几乎要与景琚相贴上,温度就在这极小的缝隙中迅速上升。
一杯酒饮毕,景琚却还嫌没玩够,拉着唐玖儿又喝了两次,直到晕了头,嘴里一直念叨着不知道什么,一不注意向后仰,便倒在了草地上,偏偏还拉着身边人,于是躺了个东倒西歪。
意识被酒精模糊前的最后一秒,景琚似乎透过漫天飞舞的粉红合欢花瓣,看见了亭中玉立的少女,黑发红唇,青涩腼腆;画面一转,又是少女在马背上回首,一袭红衣,恣意张扬。
于是最终默念出了那个百转千回的名字。
“玖儿。”
合欢花淡淡的清香混着陈酒的浓郁芬芳竟是意外舒心的气息,在空气中随着夏日晚风而飘飘荡荡,消散无形……
“十一皇女!唐小姐!快醒醒!”
耳边急促的声音逐渐清晰,手臂似乎也在被不断晃动,景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兰桂宫负责照顾自己的宫女。
“朝颜?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娘娘发现你不见,责令奴婢来找你,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
“不是父皇在设宴吗?”
“妃嫔早早就回了住所,只有那些文臣武将和陛下皇子在夜论,现在都快亥时了,殿下和唐小姐快快起身回山庄吧!”
总算是搞清楚了现在的局面,景琚一个挺身站了起来,扶起还在状况外的唐玖儿,拉着人就往山庄那边跑,满地酒杯酒壶都顾不上,还是花颜细致,收拾好了才快步跟上她们。
“阿琚,怎么了?”
“我们睡着了,现在已是亥时,正在回去的路上呢。”
“你要回贵妃娘娘那里吗,还是单独一个人。”
“自然是回母妃那边。”
“我还想着,若是你一个人,可以去我那边,阿爹刚回京城有许多事务需要报告交接,忙得很,我一个人待着很是无聊。”
景琚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没事,你不是说以后都不会北境了,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多的是。”
“好啊。”
山中的夜虽有几分冷意,攥得紧了手心却还是沁出了细汗,月光下洁白的手十指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