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不行。”韩军想都没想拒绝了。
“为什么?”严宁问。
“6000块钱,我就带你走。”韩军说。
“6000太多了,你带我一程,我又给你解闷,又能帮你分摊油费,你何乐而不为呢?”严宁说。
“你去西藏干嘛?”韩军问。
“去玩啊,我没去过西藏。”严宁说。
“还有呢?”
怪不得叫雨崩村,雨一直没停过,把他们全身浇得湿漉漉,分不清雨水还是汗水。到神瀑的路不像昨日那样全都是山野路,这边早就建好了石板台阶,走是很好走的,山里人不多,只听见路边牦牛脖子上尾巴上叮当响的铃声,和韩军脚上雨靴与石板之间的敲击声。
“你听见了?”严宁想也是,昨晚他们坐的位置与楼梯那么近,房门也不太隔音。
韩军默认。
“我查了从丽江飞到拉萨的飞机才一千五。”严宁说:“六千太多了。”
“所以说让你坐飞机过去,会划算很多。”韩军步伐稳健,总能保持让严宁跟不上他又离不了太远。
严宁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下午两点,他们到达了神瀑。
“去,到神瀑下转一圈,淋湿的越多得到的好运越多。”韩军首先打破了沉默。
严宁不看他,韩军以为她装作充耳不闻,刚要张嘴再说些什么,严宁把包放在韩军脚边走下去说:“我真的需要一些好运了。”
“拿着这个。”韩军喊了她一声,把她的保温杯扔过去:“接点神水。”
严宁手忙脚乱的接住,头也不回的往瀑布里面走,她绕着瀑布转了一圈,被几百米高落下来的雪山水砸了个正着,眼睛都睁不开了,慌乱中一脚从石头上滑落踩进水里,这下连鞋子也湿了。
她把保温杯放到瀑布下接了小半杯,气喘吁吁的爬回山头,发现韩军穿着滑稽的雨衣喊:“手往上一点。”
瀑布的回响掩盖了他的声音,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对面两个小姑娘学着他手抬高了一些。
韩军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举起手机连拍了几张:“好了。”他把手机递给她们。
“谢谢,谢谢。”短发小姑娘挺活泼问:“你们需不需要拍照?”
“不用。”韩军摇头。
“需要。”严宁说着把手机递给她。
短发姑娘左右看了看,拿起手机对准他们:“来,笑一笑。”
严宁站在斜坡上比韩军还要高,手臂搭在韩军肩膀上比了一个耶,韩军站直身子。照完手机还给严宁,严宁看都不看锁上屏揣进兜里:“谢谢。”
下午雨停了,他们速度要快得多,一路无话走回客栈。
回到客栈才五点多,严宁拎着包就上了楼,草草的吃了两口方便面拿出手机开始研究行程方案,排练如何跟许开富措辞。
等她准备的差不多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明天他们就会从雨崩村撤离,严宁想起韩军说的白塔,拉开窗帘一看,乌云散尽,于是裹上冲锋衣沿着昨天走过的路,下到白塔寺庙。
寺庙处于一片空旷之地,不远处是吞光的山峦,村庄离它还有些距离,越走越黑,严宁裹紧冲锋衣打开手电筒,走到寺庙时抬起头。银河贯穿天空,星星呈现五彩斑斓的颜色,有蓝色、紫色、绿色……。月亮在黑天墨地中才最能显出起熠熠生辉的样子。
严宁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韩军说的没错这是最佳观星点。
她有点后悔没拿把椅子过来,寺庙外的转经筒上堆着哈达,严宁想了想还是没敢把哈达拿下来坐着。
晚上风大,带有抓绒的冲锋衣还是不够厚,严宁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寺庙的另一侧响起,语气并不是欢迎的意思。
严宁心里一惊,手电筒打过去,是个熟悉的身影:“你能不能不总是扮鬼吓人?”
韩军走到她身边:“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穿了这么点?”韩军没打手电筒,借着星光看着她身上白色的冲锋衣。
“我这里面有抓绒,我以为够用的。”严宁吸了吸鼻子。
韩军不置可否,他走过去推开栅栏,原来锁大门的那条铁链并没有扣死,严宁听见里面‘扑通’几声,韩军手里拎着两个厚羊毛藏式服装出来递给她:“披上吧。”
“你怎么进去的?里面的大门没锁吗?”严宁接过衣服:“一件够了。”
“翻窗户,他们不关窗户。”韩军说:“那个铺在地上。”
严宁笨拙的把衣服套在身上,传统的藏装很厚重,有两条长袖,里面衬有厚厚的羊毛,皮袍光面朝外。严宁没有找到扣子,只得囫囵的裹在身上,衣服很长,直接盖到她的脚踝。身子一下就暖和起来。
“来坐啊。”严宁将另一件大衣铺在地上招呼他。
韩军坐过去。
一时无话。
严宁索性躺倒在地上,方便看满天星空。
韩军一动不动,严宁看着看着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他的后脑勺,短粗的寸头加上蓬松的黑色羽绒服,他窝成一团,像只大熊。
严宁戳了戳他后腰:“你真的不能带我去西藏啊?”
韩军没回应。
严宁讨个没趣,两手枕在脑后又躺回去,哈出一口白雾又问:“你回西藏干嘛?”
韩军仰头的姿势像是一副雕像,好似没听见她说话。
等到严宁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才缓缓张口:“回去奔丧。”
那确实是不合适。
韩军这样一说,严宁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手在韩军的背后比比划划不知要怎样安慰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严宁转移话题:“我不是非要跟你一起走的,我就是想摆脱那个哥们罢了。”
韩军“嗯”了一声。
严宁莫名的就从这句里听出了些鼓舞的意思,继续往下说:“你能看出来我俩貌合神离吧,你猜我俩什么关系。”
韩军说:“同学吧。”
严宁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不只,我们是同学关系、债主关系、雇佣关系。”
“真复杂。”韩军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手臂搭在腿上,掏出打火机:“可以吗?”
“请便。”严宁说:“我不想跟他回丽江,回丽江我就出不来了,所以才想从雨崩这边走。”
“为什么出不来?”韩军点上跟烟摆出一副听故事的状态:“他会囚禁你?”
韩军看了她一眼:“他喜欢你?”
严宁默了一秒:“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韩军弹了弹烟灰:“不像,倒像是……”
“倒像是他想控制我。”严宁说:“他帮了我挺多忙的,我上大学的时候交不起学费他帮我垫钱,我大学毕业刚工作他免费让我住他的一套房子住了半年,之前有客人喝醉酒耍酒疯对我挺不客气的他给我出头。”
“这么说他对你挺好的。”韩军说,只是语气里很明显在等待着她的但是。
严宁抖了抖大披肩,把自己拢进去:“他在丽江开客栈的,我之前往里扔了三十万去做他的客栈合伙人,他现在想脱身自己出去游山玩水让我一个人给他看客栈,但是每个月给我的工资还是按百分之三十算分成。之前谈好的白纸黑字写的合同说是入股一年不合适就全返,我已经给他干了两年了,当初那三十万软磨硬泡的只拿回来二十万。我给他干活干的很不开心,每天从早上六点忙到凌晨一点,这三年来基本没有休息过。而且……”
韩军顺着她问:“而且什么?”
“而且他把控着旅游和特产的线不给我,管钱管的特别严,连买菜都是他自己出去买回来让我做饭。”严宁义愤填膺:“我这两年来,连每天吃什么自己都不能决定。”
韩军觉得这是个挺严肃的事儿,但还是不由得闷笑出声:“过得这么惨?每天都吃的不开心。”
严宁翻了个白眼:“我认真的。”
不是吃什么的问题,她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两年加上大学存下来的积蓄,在许开富的鼓动下全都投入了客栈,一年中旺季的那两个月她的工资是一个月一万六,淡季则是五千到七千不等。她知道客栈的收入远不止这些,只是许开富给她算出来的账目就是如此,她怎么算都算不过他。
若不是她早日醒悟,一点点从许开富手里套回来了20万,她现在连本都回不来,相当于她给许开富白干了两年活。
除此之前,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在这三年水滴石穿日渐月染中的变化,她保持了二十多年的早中晚三餐不落准时准点的习惯因为许开富每天下午两点三点起床而不得不迎合他的时间,饥一顿饱一顿,等到他起床才会吃午饭,晚上九十点钟才会吃晚饭。许开富一些投机倒把的手段让她看不惯却不得不跟着一起圆谎,把本就堵住的马桶赖在客人头上讹钱,当曾经给他带来利益的合作伙伴有事相求时他面上答应背后却捅他一刀。
严宁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就像是温水煮青蛙,她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越来越没自信,越来越没主见,逐渐成为他的影子傀儡。最初她还会据理力争、表达自己的观点与态度,却在许开富巧舌如簧的劝说下偃旗息鼓。她曾经提过辞职,许开富软硬兼施既不给她退钱又拿他们的感情说事,最后竟是严宁哭着跟他道歉说不该心生二心。严宁回到房间自己捋了一遍都觉得发懵,怎么绕着绕着变成了这副局面。
所有潜移默化发生的事情堆砌在一起终于压垮了她,她不开心了。
韩军说:“那你跟我走算是怎么回事?就不会撕破脸了?”
严宁说会,撕破脸是没办法的事。
只是他们几乎已经在滇藏线滇与藏的交界处,与西藏几乎一墙之隔。
严宁看着漆黑的夜色和蕴藏其中五彩的星河:“真想去西藏看看。”
韩军站起来抖了抖大衣:“很晚了,走吧回去吧。”
严宁回到房间前,韩军站在楼梯口叫了她一声:“明天早上订个六点的闹钟,或许能看到日照金山。”
回到房间,严宁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是韩军发给她的一个视频,她穿着黄色雨衣摇摇晃晃笨拙的像只企鹅往神瀑走去,她放大音量,在雪山流水的轰鸣声听见了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