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城》长北北

3、第 3 章

　　没有许开富，从大本营往前走的路就快了不少，没有了树林遮蔽，阳光直接打下来，严宁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晒黑了。韩军则坦坦荡荡，留着短发脑袋上连个头发的遮蔽都没有。
　　下午五点，他们赶到了冰湖，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山顶上的雪水融化一条一条留下来汇集成一片，补充到冰湖里。阳光落在湖水上像是沉淀的翡翠，闪耀着绿色的光芒。与灰色的崖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严宁将登山包扔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走这一路汗流浃背，忍气吞声都是值得的。
　　韩军说：“从那里能下去。”

　　走一条小道下到冰湖，湖边依然是玛尼堆，严宁绕着湖走了一圈，走到悬崖那头的雪层，一脚不稳踩进了融化的雪水里。她蹲下去伸手摸了摸，湖水冰凉，她想洗把脸又觉得是对冰湖的不敬。

　　“那是山洞吗？”严宁指着悬崖上的一个不仔细看会被忽视的小黑洞。
　　韩军点头。
　　“有人住吗？”严宁问。
　　“你要爬上去安家吗？”韩军反问。
　　严宁发现这个人是有些幽默感的：“有什么不能爬，你给我十万我就试一试。”
　　韩军说：“你给我五万块钱，我就爬。”
　　严宁笑。
　　“从这，” 韩军虚虚的指着一个地方：“之前登上队就是从这儿爬的，绕过去就是卡瓦格博。”

　　严宁发现自从许开富走后韩军好像人变得活泛了一些，虽然这种变化并不明显。
　　严宁坐下来盘起腿吹风。
　　“需要拍照片吗？”韩军问。
　　严宁把手机递给他。

　　韩军离得远远的，蹲在地上拍了一张她的背影。
　　“等一下等一下。”严宁将自己的帽子解开，墨镜拿下来，调整了一下坐姿：“来吧。”

　　韩军又拍了几张，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严宁接过来翻了一遍照片，扶额：“你这拍照技术也太烂了。”拍的人的背影窝成一坨，带有正脸的照片有的闭着眼睛，有的歪着头。韩军把手机拿过去：“哪里烂！”
　　他后退了几步指挥：“你坐直，手撑在身体后面。”
　　严宁按照他的指示照做，转过头给他一个笑容。
　　“别笑。”韩军说。
　　严宁闭上嘴翻了个白眼。
　　韩军按下快门。

　　在冰湖呆了半个多小时往回返，韩军问需不需要帮她背包，严宁斜眼看他：“瞧不起我？”
　　韩军被问得一愣，摇摇头。
　　严宁大笑着往前跑。

　　上山容易下山难，原本陡峭的上山路现在变得更难走，韩军如履平地，碰见坡度陡又没有坎可以踩毫无畏惧快步下了几米。而严宁颤颤巍巍的扶着一旁的大树，脚试探踩了踩泥土，先蹲下去，再放另一只脚。太陡的地方她不敢走，要绕一大圈才能跟韩军汇合。
　　“那边好走点。”韩军跟她说些好踩的地方。
　　严宁的注意力全放在脚下，还是踩滑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军三步并做两步蹿上来：“没事吧。”
　　严宁摇头，把冲锋衣的袖子挽上去，手臂上有一片擦破了皮。她觉得自己坐下的动作太滑稽了憋不住笑：“没事没事。”
　　“还能笑应该是没事。”韩军伸手说：“包给我。”
　　严宁伸手跟他击了个掌：“不要，强者可以自己背包。”
　　韩军皱眉：“不要逞强。”

　　“我没有，既然是来徒步的当然要自己走完全程了。”严宁说：“没有逞强，如果我背不动了肯定会告诉你。”
　　韩军说好。

　　树林中光线逐渐暗了下去，严宁没有力气说话默默地跟在韩军身后，偶尔从兜里掏出一个脆脆鲨补充能量。
　　再次路过大本营时，里面空荡荡，韩军说他们下班了。
　　“下班？”严宁问：“他们住哪，住雨崩吗？每天早上爬六个小时来这里。”
　　韩军看了一眼她，严宁莫名其妙的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了嘲笑的意味：“他们不用六个小时。”
　　严宁想到韩军的速度，哦了一声。
　　“而且他们不下山，就住这儿。”韩军指了指一个木屋，严宁之前以为这都是废弃不用的。
　　“这儿？”严宁看着风吹雨打过后残破的连门都没有的木屋，和木屋旁飞舞的苍蝇：“这里能住人吗？”
　　严宁不自觉往屋里瞅。
　　韩军揪住她的背包带给她拽回来：“有人在换衣服。”
　　“男的女的。”严宁问。
　　“女的。”韩军说。
　　严宁想到刚才做炒饭瘦削的姑娘：“女的我为什么不能看。”
　　韩军看她。
　　“开玩笑开玩笑。”严宁挑眉：“这不是怕你觉得尴尬，活跃一下气氛。”
　　“我不尴尬。”韩军说，转身继续向前走。

　　“刚才许开富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严宁说。
　　韩军觉得许开富走后不只是他自在了一些，严宁逐渐释放了一些天性的东西，他初次见面以为这个长头发姑娘是个恬静的文艺女青年，在城市呆久了陪着男朋友来这里散心，这样的客人很多。
　　“他不是你男朋友？”韩军问。
　　“当然不是。”严宁说：“你觉得他配得上我吗？”
　　韩军觉得这是个陷阱问题但是老老实实的摇摇头：“配不上。”
　　严宁没想到他会回答，笑得心满意足：“这不就得了。”
　　“你呢？”严宁问：“有孩子了吗？”
　　“没有，没有孩子。”韩军说：“为什么不问我结没结婚？”
　　“藏族人结婚都早吧。”严宁说：“而且你看起来是会早婚早育的样子。”
　　韩军说：“我不着急结婚。”
　　“你妈妈是汉族吗？”严宁问：“那你跟家里人说藏语？”
　　韩军摇头：“妈妈是藏族，跟妈妈说藏语，跟爸爸说汉语。”
　　“你爸爸不会说藏语？”严宁问。
　　“不太会，但是能听得懂。”韩军说：“妈妈会说汉语。”

　　他们走过一个拐角，严宁惊呼。太阳从山头落下半张脸，光芒没有之前那么刺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云朵、雪山、阳光混为一团呈现出青碧色，有一只鸟从树林上飞过。
　　严宁拿出手机拍了两张。
　　“拍的没有眼睛看到的好看。”韩军说。
　　确实，严宁翻看一路上拍的照片，不足她亲眼看到的十分之一，也不知道是她的技术太烂还是设备不行。
　　“猪都没了。”走到观景台，严宁诧异道半山腰上的牲口全都没了，韩军说：“我不是说他们晚上会自己回家吗？”
　　“会自己回家。”严宁对他竖起大拇指：“了不起。”
　　“你跟我说干嘛。”韩军转过身肩膀撞过她的手：“赶紧走，再不走天都黑了，咱俩被狼吃了。”
　　“吓唬我呢。”严宁嘟囔道。

　　晚上八点，山中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严宁把手机连上充电宝打开手电筒。道路不再崎岖泥泞，好走了很多。只是回去还有好远的路。
　　“就快下山了。”韩军说。
　　“我饿了。”严宁说。
　　“你没有士力架了吗？”韩军想起之前他吃了的那个。
　　“有。”严宁说：“但我不吃，我要回去吃自热火锅。”
　　韩军牙齿咬在一起，闭了闭眼睛，他发现有时候严宁说的话他不能接。
　　“打起精神来。”严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马上就到了，挺一挺。”
　　是严宁说的所有话他都不该听。

　　山里人都走光了，树林静悄悄的连虫子的声音都弱了下去，只剩下他们的鞋子踩在潮湿的树枝上发出的吱呀声。

　　回到上雨崩已经快十点了，客栈老板留了一盏灯，人不知道去哪了。严宁问：“你住哪个屋？”
　　韩军指了一下一楼拐角楼梯下一个小单间：“明天还是九点出发，你跟他说一声，别像今天一样迟到了。”
　　严宁耸了耸肩。

　　严宁上楼梯，韩军回房间。
　　过一会儿韩军的房门被敲响。
　　韩军说：“进，门没锁。”
　　“你不饿？”严宁抱着一堆自热火锅泡面香肠卤蛋探个脑袋进来。韩军进山就背了他那个瘪瘪的蓝包，顶多装了两件衣物，现在客栈的厨房关门了，韩军中午就吃了两个馒头一个士力架挺到现在，严宁才不信他不饿。
　　严宁抱着东西一脚迈进来，想了想又退出去了：“我在门口等你。”

　　韩军披了件衣服出来，严宁坐在悬崖边的一个藤木椅子上，已经将热水倒在自热火锅和泡面里，正在撕卤蛋，撕半天没撕开，韩军接过去撕开递给她。
　　严宁指着泡面和自热火锅问：“你要吃哪个？”
　　韩军坐在她对面，一腿跷在另一条腿说：“我要吃火锅。”
　　严宁瞪圆眼睛。
　　韩军笑，露出一排白牙，把火锅推过去：“你从下山就开始念叨了。”
　　这好像是韩军露出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笑容，严宁发现自己对他“朴实木讷”的第一印象完全是错误的。

　　“你跑过这么多趟雨崩，为什么还没准备吃的。”严宁翻了个白眼，把香肠拧成麻花轻轻一掰分成两截，扔进他的泡面里。
　　“沉。”韩军说：“而且一般不会回来这么晚，客栈都会有东西吃。”
　　自热火锅咕嘟咕嘟的开始冒泡，严宁说：“那不怪我，我速度挺快的。”
　　“嗯，不怪你。”韩军说：“你体力算很好的。”
　　“那是。”严宁说：“我小时候是运动员呢。”
　　“练什么的？”韩军问。

　　泡面好的很快，韩军搅拌了一下，好似征求她的意见：“我先吃了？”
　　“吃吧吃吧。”严宁说：“练一千五百米跑。”

　　“就你这个小身板练长跑？”加大量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韩军一口就下去小半碗。
　　“我有肌肉的好吗。”严宁撸起袖子。
　　自热火锅要十五分钟，韩军三两口吃完面和香肠，插起卤蛋一口塞进去，嘴巴撑成一个o像只浣熊。
　　他嚼了几下，就着面汤咽下去，严宁递给他张餐巾纸，他接过去攥在手里，又喝了两口汤。
　　“你这么饿还挺着。”严宁笑，又拆开两个沙琪玛。
　　“饿不死的。”韩军就着沙琪玛，纸筒扣在脸上，把面汤喝光了。
　　严宁的自热火锅好了，避开热气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还吃吗？”
　　韩军摇摇头。
　　严宁看他。
　　“真吃饱了。”韩军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可以吗？”
　　严宁做出个随意的手势。
　　韩军双手拢在一起，夜间山里风大，点了几次才点着。

　　严宁也饿坏了，吃得太快一口气没上来，呛着了，猛地咳嗽了起来。
　　韩军起身去吧台拿了瓶可乐，烟叼在嘴里双手拧开瓶盖塞给她，严宁接过去喝了两口气还没顺过来磕磕绊绊的说：“多，多少钱？我给你……转。”
　　“不用。”韩军坐回去，磕了磕烟灰：“我拿不用花钱。”
　　严宁低头，捞了个粉条吃，蓦地一下，客栈的门廊灯熄灭，不只是门廊灯，整个客栈的灯光全部消失。
　　“没事，老板拉总闸了。”韩军说。
　　悬崖下黑咕隆咚，雪山像是吞光的黑洞，往左看能见到下雨崩村亮着的几个红色灯笼。右手上雨崩有几个路灯还发出微弱的黄光，远处听见了河水冲击石头的轰鸣声。
　　严宁屏息，他们在群山之中，像是被黑暗包围，只有韩军目若朗星。
　　“抬头。”韩军说。
　　严宁抬起头，满天的星星从头顶延伸到天际，远胜过她在城市中看见的任何一片星空。

　　韩军点亮手电筒照着桌子说：“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