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幢二单元》玉髓心

18、意外的晚餐

　　出于某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理由，尹廷深并没有把他这个新发现告诉容老太。

　　临近过年，明日心理咨询中心更加忙碌了起来，预约的访客把尹廷深的时间表排得满满的，有些甚至想要约过年放假的那几天。

　　这就让尹廷深接连好几天都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抽出半天时间去见了容老太。

　　他说了父亲突然出现的事。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容老太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瞳仁突然缩小的速度让尹廷深一时间觉得她不是人类，而是某种什么动物变成的精怪。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个礼拜。”

　　“你之前最后一次回601，是什么时候？”

　　“我从这儿搬走的那天。”

　　容老太算了算日子，自言自语道“跨度太长了”，然后整张脸皱了起来。尹廷深观察着她，总觉得她……好像比以前老了一点。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在尹廷深的记忆里，母亲刚出事、容老太刚来到杜坪路26号的时候就是一副七八十岁老太太的样子，后来失去父母的尹廷深跟着姑姑离开了这里，念了大学，又参加了实习，再回到五幢二单元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年了。

　　但容老太的样子和十年前相比好像没有丝毫变化。

　　头发、体型、面貌，尹廷深的确没有多少和这个年纪的人相处的经历，但容老太的情况显然不符合常识。不过容老太出现在这儿、带给尹廷深的那些信息本来也就没多符合尹廷深固有的那些“常识”，所以他没有按常理去评判这个老太太。

　　好像大家都已经适应了她就是个不合常理的人。

　　但现在尹廷深观察着容老太的脸，总觉得她这阵子好像肉眼可见地老了一些。她脸上的皱纹本来就多得像一张被揉成团的纸，现在这纸团不光是皱，看上去也更加干枯。

　　“601……”容老太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停在尹廷深面前，说：“带我上去看看吧。”

　　尹廷深点了点头，站起身带她上去。

　　他向来知道容老太不一般，但亲眼见到她跟着自己一口气爬到六楼还不带喘的，着实让尹廷深心里又吃了一惊。老太太背着手、勾着背，轻轻巧巧地跟在尹廷深后边，最后停在601门口的时候尹廷深忍不住问：“你实话实说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容老太反而一副听到了什么屁话般的表情，努了努嘴示意尹廷深开门。尹廷深摇摇头，摸出钥匙杵进了钥匙孔里，就听到容老太在身后说：

　　“年纪轻轻的，长眼怎么是出气儿使的。还我是个什么东西……是人你看不出来吗。”

　　尹廷深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了看她，然后让开了身位让容老太进屋。

　　尹廷深其实是抱了点指望的，虽然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自从发现父亲回来过之后，尹廷深每次站在601门口，就会忍不住期待这次进屋能不能再次发现父亲回来过的踪迹。

　　但是没有。尹廷深上次离开的时候房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连地板上被脚印踩乱了的灰尘都没有任何变化。

　　容老太站在客厅的正中央，一瞬间尹廷深觉得她好像不再驼背了，整个人拔高了好几厘米。但定睛一看，却又看不出与平时相比究竟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发现他回来过的？”容老太没看尹廷深，眼神牢牢钉在屋顶被熏黑的天花板上。尹廷深说：“他留下了一张照片。”

　　尹廷深带着容老太走进卧室，拿了床头的相框给她看。容老太拿着相框翻来覆去地看，又问了尹廷深很多关于这张照片，以及相框里以前那张照片的问题。

　　“‘佛见我夫妻喜结连理为何不佑我们百年好合’……”容老太喃喃念着照片背后那行父亲留下来的字，问尹廷深：“你父亲信佛吗？你母亲呢？”

　　尹廷深摇摇头：“我们家没人信佛，信什么教的都没有，我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这么写。”

　　“你爸以前是做什么的？我记得他好像在什么政府单位工作？”

　　“搞水利工程的。”尹廷深回答，“我很小的时候他经常出差，我妈说他‘又下河了’，但我印象里他没接触过什么封建迷信的思想，我妈更没有了。”

　　容老太一直低着头，把照片颠过来倒过去地看，尹廷深就看着她的眼神忽明忽暗、闪闪烁烁，最后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般抬起头，把相框还给了尹廷深。

　　尹廷深把相框放回床头，转头问：“我……是不是应该在门口装个监控什么的？”

　　容老太扯了一下嘴角：“你可以试试，不过我觉得你大概拍不到你想象中的东西。真要装，在602门口装监控的效果可能还更好。”

　　“为什么？”

　　尹廷深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容老太好像在思考应该怎么解答，两人都快走到601门口了她才说：“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解释的话，就像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发生之后，那一整片都成为了被辐射波及的区域……”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就停住了。尹廷深疑惑地看向她，还没出声询问，对面602的门就咔地一声打开了。

　　“下来下来！我看你怎么做的！”

　　一个陌生而欢快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尹廷深看过去，只见对面602走出了一个他不认识的短发高个子姑娘，扬梓婷和扬梓祁都跟在她身后。见到601门口有人，她也愣了一下。

　　“啊，尹老师。”兄妹俩异口同声。陌生姑娘倒是认识容老太，叫了她一声，大概也是这里的租户。

　　“这是住502的方菲，”容老太给尹廷深介绍，又冲方菲说：“这是六楼的房主。”

　　尹廷深伸出手和那个叫方菲的姑娘握了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姑娘“噢”了一声：“刚才他俩还在说呢，你做可乐鸡翅又快又好吃，我让扬梓婷学给我看看，我也想学——哎你们说的是他吧？”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之后才想起来向兄妹俩确认人对不对。尹廷深笑了笑：“应该是我，上次时间不够，只来得及做可乐鸡翅了。”

　　“那可太好了！”方菲显出相当可怕的社交悍匪实力：“扬梓婷就是个半吊子，我还怕她做得不地道呢！正好遇上你了，你来不来我们家做？我正准备把他们俩带下去吃饭呢，一人贡献一个菜！”

　　她又冲容老太招呼：“老太太也一起来呀！就用不着您做菜啦。”

　　这姑娘极富活力，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会成为尹廷深的访客的人。尹廷深也很久没遇到这么自来熟的人了，他不由得失笑，看了看容老太：“老容怎么说？”

　　“我就算了，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呢。你们年轻人多聚一聚，天这么冷，你吃顿热乎的再走也行啊。”

　　她看向尹廷深的眼神稍微闪烁了一下，尹廷深捕捉到了。事实上自从对面那兄妹俩出现之后，尹廷深就注意到扬梓祁似乎在刻意回避他的视线。

　　那天晚上他们俩在阳台上的谈话，最终结束在洗完碗的扬梓婷出来找他们的节点上。尹廷深不用说，扬梓祁肯定也感觉到了氛围的古怪，而且那种古怪还很明显地延续到了今天。

　　尹廷深神色如常，转头对方菲笑笑说：“行啊，我今天也是没事了才过来的。”

　　“那成了！”她做了个类似于行军礼的动作，有着女孩特殊的飒爽。然后她向容老太说：“您要是忙完了，随时上我们家来也行啊。”

　　容老太笑笑点点头，看着这几个性格各异的年轻人被方菲一阵风般卷往了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