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幢二单元》玉髓心

19、“莫愁女”

　　和妹妹不同，扬梓祁是第一次来方菲和黄英楠租住的502作客。明明是冬天，房里却温暖如春，加湿器喷出来的水雾笼在绿意盎然的盆栽植物上，整个房间显得温馨又有生命力。

　　和602完全不同。

　　扬梓祁不会操持家事，来了这儿之后家里的事也都是婷婷在费心他其实不知道操持一个家到底要做些什么，恐惧、疲劳和麻木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身心，他实在也没那个心思去在意家里操持得怎么样。

　　但现在真到了别人家作客，扬梓祁就立刻感觉到差别了。都一样是租的房子，这里舒适、宜居，还很有格调，扬梓祁以前住的是苏州河畔的江景大平层，但现在在他看来，那豪宅都没有这间小小的502住得舒服。

　　除了尹廷深之外，几个年轻人先后都进入了年前的假期时间，精神也都高涨起来。方菲把尹廷深这个“意外之喜”请进厨房，现场观摩他做可乐鸡翅的全过程。尹廷深和那天在602的时候一样，把袖子挽了起来，开始对方菲准备好了的鸡翅下手。

　　扬梓祁其实算是个添头。虽然方菲在邀请这对兄妹来聚会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扬梓祁的厨艺比他妹妹还不如——他压根儿就没有厨艺，仅有的能力是泡泡面。不过方菲为人热情，还是把扬梓祁邀了下来，扬梓祁自觉不能既两手空空又无所事事，一直很积极地想要给厨房里的“大厨”们打下手。

　　不过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难免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好在他是给尹廷深打下手，尹廷深相当有耐心，从如何握刀开始教他切菜，从带他认识老抽、生抽、蒸鱼豉油、刺身酱油开始教他配料，扬梓祁很快就忘了心急，一板一眼地学习起厨房知识了。

　　厨房的面积不大，两个人在里面忙活，也就塞不下第三个人了。这边尹廷深把鸡翅下锅了之后，方菲和黄英楠接着进来做下一道菜，这么接力了几轮之后，一桌子鲜香热辣的晚餐陆陆续续都摆上桌了。

　　扬梓祁很少参加这种纯粹的家宴，在桌边坐下的时候还觉得挺新鲜的。每个人手边都放着或盛着酒、或盛着饮料的杯子，方菲率先把杯子端起来，几个人碰了个杯，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筷子尖都对准了桌子正中央C位的那盆水煮鱼。

　　那是方菲的拿手菜，也是她第一个动筷子尝的。尝了一口就长长地“嗯~~~~”了一声，一脸陶醉地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是我做出来的，小楠，我是个天才。”

　　她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对黄英楠这样说，黄英楠忍俊不禁地白了她一眼。这姑娘长得一副冷美人的样子，带着嗔意的表情颇有种雪莲开花的美妙。方菲乐不可支，一边招呼桌上的人动筷子多吃多喝，一边开开心心地边吃边聊。吃着吃着她才想起蒸锅里还有一条鱼没端出来，又扔下筷子去端鱼。

　　“我就说该把桌子抽出来嘛。”鱼上了桌之后空间顿时有点逼仄了，黄英楠把盘子架起来的时候方菲跟她这样说。扬梓婷问：“这桌子还能抽出来吗？”

　　“可以啊，两边一拉，把中间那块翻起来，就成一个椭圆桌了，空间能大很多呢，能坐十个人。”

　　黄英楠反对道：“桌子是能坐十个人，要是真坐了，房里都没法走动。”

　　“我就那么一说，也没那么多人来呀。”方菲掰着手指头算，“我们这是五个人，老太太上来的话是六个，顶多再加一个肖安妮跟她男朋友呗，八个人了不得了。”

　　肖安妮和她男朋友住在402，是方菲和黄英楠的正楼下。

　　“本来我打算叫她上来的，但是她男朋友不让。”方菲撇撇嘴，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不过大家正吃在兴头上，这个话题也就这么一带而过了，直到饭后才又被重新提起来。

　　“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瘦，”方菲以一副职业教练的眼光评价着扬梓祁的身材，“都该练练，不然肯定容易生病。就算看着没什么病也是因为你们还年轻，真到年纪上去了就扛不住了。我记得你前阵子去医院了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问扬梓婷的。扬梓婷点点头说：“去了一下，医生没说什么，就说我可能有点贫血。现在什么事都没了。”

　　方菲打量着她：“看你现在的样子，是比刚见到你那会儿好多了，精神也好，气色也不错了。有想着过完年去上班吗？”

　　扬梓婷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哥哥。扬梓祁也愣了愣，不确定地说：“行吗……我怕她工作会有压力。”

　　方菲皱起了眉头，撇着嘴不赞同道：“怕就不做了？那哪儿行。干什么都有风险，但不能怕呛死就不喝水了呀。”

　　兄妹俩自从搬到这儿来之后，很少跟人交流这方面的事，无论是扬梓祁还是扬梓婷，好像都默认了“现阶段的扬梓婷没法出去工作”这一点。现在听方菲这么一说，他们俩也开始动摇了，扬梓祁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尹廷深。

　　尹廷深思考了一下，对兄妹俩说：“如果可以的话，参加工作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万事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如果你们自己觉得可以，那就从投简历、面试这一系列流程开始走一遍试试看。中间要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再商量，想想办法。”

　　他鼓励地对扬梓婷笑了笑：“我也建议你在状态允许的情况下多尝试尝试，毕竟你还年轻嘛。”

　　“就是！”方菲在一旁帮腔，“你才多大啊，那么好的青春年华天天在家里，时间久了要憋出病来的。”

　　黄英楠没说话，只无声地点点头，忽而想到了楼下的肖安妮，就说：“402那女孩我就觉得在家里憋出病来了。”

　　“啊，我也觉得。”方菲赞同道，“越来越死气沉沉的，而且干什么都缩手缩脚。上次我和小楠在超市遇见她和她男朋友，哇……她男朋友这也不让她买那也不让她买，她后来整个人都蔫儿下去了。”

　　方菲说着，脸上浮现出了心疼那女孩的神情。黄英楠在一旁看在眼里，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但也只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尹廷深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这女孩的父母没意见吗？他们已经订婚了？”

　　“不是的，他们是私奔出来的。男的是本地人，肖安妮好像是……具体是哪儿人我也忘了，反正是下面哪个地级市的，家里条件好像还挺不错。”

　　尹廷深挑了挑眉，眼睛往下一扫，显出一种隐晦的不以为然来。黄英楠接话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能除了喜欢的人之外什么都没有吧。何况如果一个人嘴上说喜欢你，却这也要限制你那也要限制你……那算什么喜欢。”

　　“那她男朋友如果对她不好，为什么她还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呢？”扬梓婷十分不解。黄英楠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尹廷深想了想，说：“原因可能有很多种，有些亲密关系的表现就是会去贬低和践踏最亲密的人，这种关系负面作用挺大的，一般我们也会建议这种夫妻或情侣来我们这儿做个咨询，看看怎么解决。这种关系长期发展下去，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扬梓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方菲“啊”了一声：“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我那天见到郝阿姨，她还在跟我说小心点肖安妮呢。”

　　“郝阿姨？”扬梓祁疑惑地问了一声。扬梓婷向哥哥解释道：“是住在三楼的阿姨。”

　　尹廷深也惊奇地说：“郝阿姨还没搬走啊？我小时候他们就住这儿了。”

　　“没呢。她老伴儿阿尔茨海默，越来越严重了，肖安妮说发病的时候在他们家都能听到老头在家大吵大闹乱砸东西。”

　　尹廷深没说话，方菲继续说：“不过郝阿姨说得也太封建迷信了点儿。她说肖安妮身上死气太重，叫我小心别被‘莫愁女’缠住了。”

　　“莫愁女是什么？”扬梓婷问。方菲摇摇头：“我哪儿知道。郝阿姨没睡好的时候也神神叨叨的，不过肖安妮死气沉沉这是实话，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尹廷深和扬梓祁听了之后却是心中一凛，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在容老太那儿听到的关于阴气、骸气和死气的理论。扬梓祁不受控制地往这方面想，甚至怀疑那女孩变得愈发死气沉沉的，和自己搬来这个单元楼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这样一纠结，那种特殊的骸气又散发了出来。只是依照骸气的浓度来判断的话，这次的纠结和挣扎对于扬梓祁来说程度较轻，还不足以让尹廷深有吸收了个痛快的感觉。

　　尹廷深现在已经很能分辨出这种骸气和寻常骸气之间的区别了，更明显的对比就是在这顿晚餐结束之后，尹廷深非常巧合地在一楼的楼道口遇到了肖安妮和她男朋友。

　　之所以在这么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尹廷深还能判定他们的身份，除了之前听方菲和黄英楠描述过这对情侣的原因之外，就是这女孩身上的确散发出大量骸气。

　　女孩头发很长，几乎把脸遮了个严实，而且这长长的头发迅速让尹廷深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天台的时候，和扬梓祁一起遭遇到的不好的经历。情侣俩见到楼里突然下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都不由得冲尹廷深多看了两眼。

　　男的率先收回了眼神。见到肖安妮的目光还停留在尹廷深身上，男的立刻小声制止了她。

　　“看什么呢？这么好看啊。”

　　肖安妮连忙缩回目光，一句话都没再说，也没再敢往尹廷深那儿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