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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从未承诺过我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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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半个月过去,谢骁看着手里这张请柬犯了难。自从上次在街上碰见蒋名山接过这张请柬,他就再也没见过蒋名山,听说蒋名山去了京郊办什么事,去蒋府了几次也只是被蒋母拦住说话,问起来也只是说会在宴会前回来。
现在蒋母有意要把谢骁和蒋名歌凑上一对,谢骁自觉应该避嫌,少和蒋家人往来,但心里还是觉得既然接下了蒋名山的请柬,不去的话还是应该当面给他说一声比较好,但等了多日都没能见上他一面,这事也被他放了下来。
蒋名山心里还记着宴会,愣是连着跑了半天的马在宴会前赶回了蒋府。
他绕过蒋府前院满堂的花和满堂的各家小姐,目光落在一旁那群士族公子身上,他心里还在想着那天他身后一群士族冲着那位小世子不敬的样子,担心谢骁接了他的请柬,来了却找不到他人,平白被那些士族欺负了去。
蒋名山身上还穿着骑马穿的劲装,没来得及换下,更没理会前院那些小姐追随的目光和小小的议论声,三步跨作两步就往那群世族公子那里走去。
他一走过去一群人便围了上来,他环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谢骁,找了个熟悉的人便问:“世子殿下呢,被母亲叫过去了吗?”
看那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又找补道:“信王世子,从西北来的那位。”
众人听见这话便笑起来:“我们来时便没见到殿下,想着应该是被郡主叫去了。”蒋名山听见这话正要转身往母亲那里走,去把谢骁接过来同这些人认识认识,却听见身后人的调侃的笑声:
“公子这是等不及要见妹夫了。”
“确是板上钉钉了,我听父亲说皇后娘娘向皇上求了那位殿下和二小姐的婚事。”
“郡主和那位殿下那么亲近,心里怕是要等不及二小姐及笄了。”
蒋名山听见这话脚步一顿,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先行一步:“你们说阿姐要给殿下和名歌赐婚?”
这群人还是笑着,蒋母爱热闹,也乐成姻缘,这次宴会本就是找了不少适婚的小姐公子来,想着喝喝茶作作诗,能成上一对也算是她的福分。这其中不少公子都想着和蒋家结亲,但哪成想西北那位世子一来就救下了娇贵的蒋二小姐,还深得蒋母的宠爱。宫里又传出蒋府要和信王结亲的消息,这群人这才对蒋名歌歇了心思。
他也顾不得是先找谢骁问个清楚还是先找蒋名歌问问她的意思,他心里只留着一个念头,去蒋母院子里告诉母亲这两人的婚事不成。
他深呼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路走来是在干嘛,他不知道自己对那只见过两面的少年存了什么心思,只是心里不愿还没和他好好说过几句话就让他成自己的妹夫,不想让他收着自己的坠子和自己的妹妹你侬我侬。
可他实在还没想好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反对这门旁人都看好的亲事。他甚至不知道谢骁是如何想的,也没问过自己妹妹的意见。
他在蒋母院子前站住了,他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迈进这个院子。他心里闪过无数种后果,无数张母亲阿姐妹妹或笑或闹的脸庞。
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站在这个地方,头上还扎着小丸子的他兴冲冲地跑回府里要找母亲,手里还抱着他刚从路上捡回来的小狗,他用手指按在小狗湿湿软软的鼻子上,感受着小狗温热的舌头。还没来得及给小狗取个名字,背后名歌的声音就已经响起,他看着阿妹笑着的脸,听着她软软的撒娇的声音,就算那只小狗还在舔着他的手指,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把它递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他有些害怕在院子里碰见谢骁,也不明白该怎么表达他的心思,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
还没等他做出选择,院子里的嬷嬷的声音已经响起:“夫人,少爷回来了。”
他被嬷嬷拉着进了院子:“世子殿下在这里吗?”
“世子殿下说他今日有推不得的事情,不能来了。还拖夫人跟您说一声呢。”嬷嬷笑得回答道,没注意蒋名山松了口气的样子。
蒋母一瞧见半个多月没见的儿子心里想得不行,就急急忙忙地拉蒋名山坐下,这才刚一坐下,就发现儿子戴了十年的耳坠子不见了。
“名山你那耳坠子怎么不见了?这些东西戴久了都有灵性的,哪能随便摘下来?”蒋母一边伸手给蒋名山倒了杯热茶,一边唠叨道。
“送人了。”
“你送人了?可是有中意的人了?是哪家的小姐,阿母这就帮你相看。”蒋母一说起这个就来劲了,笑容都要爬上眉毛,当时就要让身边的侍女拿纸笔来。
蒋名山的眼睛还盯着手里拿着的茶杯,他顿了一下,又抬头冲蒋母扯出了个笑容,说道:“送给世子殿下了。”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蒋母的笑一下子僵住了,身子被钉在原地,她只觉得手脚发麻,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看坐在原地的蒋名山,她甚至不敢去想是哪位世子殿下,可无论是哪位世子殿下...
她联想到这几天不停往府里跑的谢骁,原本是以为他看上了自家名歌,没想到是收了自家名山的耳坠子。
她被气得直发晕,跌坐在身后的软榻上,又恍惚想起十年前蒋名山才堪堪有半人高的时候戴着他阿姐给他的耳坠子,脆生生地抬头跟自己说:“这坠子真好看,以后我要送给喜欢的人。”
她当时只想着名山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这才刚见过西北来的那个没几天,怎么就已经把带了十年的耳坠子送出去了。
“你过来,”蒋母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指了指面前的空地,“给我跪下。”
她这辈子没对人说过什么重话,尤其是这三个孩子,大女儿不必多说,儿子更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小女儿虽然顽劣但从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想到第一次让这个儿子跪下,竟是因为这种事情。
蒋名山此时只觉得脑子发懵,从他自己第一次见谢骁,少年用手去摸他的耳坠,再去摸他的耳垂,他在街上给自己披上披风,听见他要和名歌定亲,再到现在,自己跪在母亲面前。
他跪在地上一件一件回想起这几件事,为什么他只是收了一件狐裘就要把自己的耳坠子送出去,为什么自己明明可以坐马车却还是跑了半天马只是害怕在他面前失约,为什么自己听到他要和名歌定亲就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和你阿姐给你妹妹定下的夫君,你知不知道他爹是信王,手里有二十万精兵,你知不知道他以后要回西北承爵!”蒋母几乎是抑制不住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低头看着眼前跪得身板笔直的儿子,似是不忍心的又扭头看向了别处,“你糊涂啊,你如何好男风,你相好哪家小姐我都不管你,你怎么能和他好上,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给你妹妹定下的夫君!你要把名歌放在哪里,你要你阿姐如何去和皇帝交代!”
说着蒋母的眼泪直直地落了下来,滴在了她新做的衣服上。她也顾不得擦泪,手里死死攥着旁边的软枕,几乎是声声泣血地说道:
“我接下来问的话,你一五一十地回答我,一句也不许欺瞒,
你与西北那位是何时好上的,
他可承诺与你成亲,
你在何时何地,可有当着什么人的面将那坠子给他的。
你是不是喜欢他到非他不行,到非要和你妹妹抢人。”
“我们只见过两面,他从未承诺过我什么,我去京郊前的那天,在街上,当着平时跟着我的那群人的面将坠子给他的。”蒋名山跪在地下,声音温润却坚定地答着,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这么做。他没什么勇气去看蒋母,只能盯着自己衣服上绣着的金线看,尽管清楚在此情此景下,他实在不该分出心思去想别的事,但他就是不可控制地想到了那天在长街上的情景,那少年似乎也穿了件绣着金线的劲装。
“我问你话你可听见,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他到非他不行,到非要和你妹妹抢人。”蒋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恨不能一脚蹬到蒋名山的身上。
可他只是沉默着,甚至连蒋名山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不喜欢而不能回答,还是因为太喜欢而羞于回答。他这辈子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带着一身热气和赤诚,不逢迎不谄媚,就好像是西北的太阳,热烈灿烂。
他跪了很久,房间里也沉默了很久,久到蒋名山觉得自己心里终于稍稍冷了下来。他突然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准备扑火的飞蛾,在临行前和家人诀别。
“母亲,”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导致的,“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跟您坦白会让您伤心,但我知道我一定要这么做。我甚至不清楚谢骁是如何想的,但...”
蒋名山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便开了。
他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夹杂着几段叮咚的铃铛声。
“母亲,哥,”蒋名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知道了。”
蒋名山的心里忍不住地开始有些惊慌,他害怕谢骁会像那只小狗一样被蒋名歌抱走,或许还有些羞愧。
蒋名歌停在了他的身侧,挨着他跪了下来。
“母亲,我之前同您说过,我不喜欢世子殿下,我们也并不相配,自然不存在什么婚约一事,也没有什么哥哥抢了妹妹的未婚夫。话本上说人的一生是必须有爱存在的,如果和要共度一生的人之间没有爱,一生都不会幸福。”蒋名歌的声音脆生生的,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蒋母。
蒋母仍然没看蒋名山,她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一些,弯下身子去扶蒋名歌:“名歌,你先起来。”
蒋名歌却挣开了蒋母的手,将身子跪得更直:“母亲,我今日不把话同您说清楚便不会起来。女儿不懂什么朝廷的明争暗斗,只知道天底下如果两人相爱,便该在一起。
这世间并不是没有男男成婚的道理,便是先帝也纳了男人进宫。兄长待我极好,自小便将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我。可这一次是关乎他终身幸福的大事,女儿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接受兄长无条件的付出。
眼下事情并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阿姐也只是要信王府与咱们府上结亲,并没有点明女儿的名字。即便是父亲考虑到朝廷之上的问题,不论是我,还是兄长,带来的影响也都是一样的。”
蒋母叹了口气,她心里也不忍这一双儿女跪在她的面前,同她抗衡。
她看着眼前跪得一个比一个笔直的两人:“这件事你们二人不要同他人谈起,从今日起,名山不准出府。我问过你们父亲之后,再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