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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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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医师听见两人要把凝秋带走,登时有些恼了,一张焦黄的脸涨红起来,伸出鸟爪般瘦棱的手钳住身旁的凝秋,拔高声音朝两人嚷嚷道:
“哪有你们这样抢人的,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说完,旋即又扭头看向凝秋,咬牙道:“别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了吊你这一条贱命白白搭上好几株名贵药材,平日里还吃我的穿我的,拢共花了我不下二十两银子,你要是跟他们走了,可是要遭报应的!”
凝秋的右臂被他紧紧拧在手里,皮肉绞紧得疼极了,这时头上的伤口又开始刺痛起来,她忍不住攥起拳头锤自己的脑袋,哭喊着头疼。
“这些银子抵你照顾她的费用也绰绰有余吧。”
裴容将一个沉颠颠的钱袋子扔在了医师身前的台案上,沉闷的声音将情绪激动的医师吸引了过来,他浑浊的双眼瞬间被点亮,立马松开凝秋,转而哆嗦着手去解开那钱袋。
钱袋被塞得鼓囊囊的,医师捏起几块银子放在手里掂量,一扫方才的怒气,心中暗喜自己是捡了个宝了,这些银子足足够他用下半辈子。
他将钱袋子小心翼翼地重新绑好,塞进自己的袖管里,态度变得随和客气起来,笑吟吟地朝两人弯腰施礼道:“刚刚真是对不住两位贵客,这姑娘你们想要便领走吧。”
说完,医师又将筐里的月事布替乔西玥包装好,递了上去,“这是姑娘方才要的东西,就权当赠送给您,不必破费了。”
面色转变之快让乔西玥都措手不及,她愣了一瞬才将那包裹接过来。
凝秋不知自己已经被医师转手送人,自顾自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皱着脸喊头疼,大约是刚才被吓得旧疾发作了。
乔西玥见她这副难受的样子,心中一紧,放缓动作行至凝秋面前,蹲下捧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的,你随我们走,以后也不会被别人虐待辱骂。”
但凝秋没有搭腔,反而是把她的手甩开了,朝她喊道:“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乔西玥呆呆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中一阵刺痛。虽然她知道凝秋是因为不认识自己,才持有敌意的,但心中却难忍落差。
眉间失落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裴容的眼睛。
还在她呆愣之际,乔西玥忽然眼前紫袖一闪,就见凝秋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直接将她打晕带回府上不就行了。”
乔西玥闻言抬头,就见裴容刚刚收手,垂着凤眸瞧着她,有几分不明的神色,他轻勾嘴角,耐人寻味地接着说道:“你对这丫鬟倒是上心,不知道的怕都以为你是她亲主子呢。”
裴容唤住随行的侍从将已经昏倒的凝秋背至马车里,转头又跟还愣在原地的乔西玥说道:
“紫鸢姑娘分明是个外地人,竟连京中宰相嫡女身边的侍女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真是叫人意外。”
听了这些话,乔西玥这才恍然察觉出来,这些天里裴容那些无厘头的问话其实都在试探自己,这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来呢。
若她实话实说,裴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借尸还魂一事本就是天方夜谭,连乔西玥自己都不敢相信,更何况是裴容呢?
若他真信了呢。
乔西玥想到这自己都怔愣住了,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和姿态去面对裴容?
她是一个违背儿时誓约,甚至当面退婚伤害过他的人。
而裴容在她死后挂念他,费尽心思要替自己查清死因,可她从前所作的,都是将他推走,甚至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乔西玥心中恍然,苦笑了一下,真是造化弄人。无碍了,便以另外一种身份呆在他身边有何不可呢?看着他过得好,便足够了。
她忍着下腹阵阵的坠痛,嘴角扯出得体的浅笑搪塞道:
“我出自千机阁,自然了解一些情报。况且两位阁主要将我送到将军身边,自然需要我多了解乔小姐的生活习惯、一言一行,更何况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呢?”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裴容深深的瞧了她一眼,眸中的情绪叫乔西玥猜不透,他轻抿薄唇,并没有搭腔。
见他不言,乔西玥也忍受不住身体的不适,先声开口离开,去了医馆一处僻静的房间将月事布换上,身子才清爽了一些。
等她收拾好后再上马车,裴容又恢复了之前那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敛起凤眸坐在马车里,犹如一座冰雕一般生人勿近。只是眉间蹙着,不像是在闭目养神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乘着马车抵达将军府时,残月如钩已高挂在夜幕之上,银辉倾洒。
凝秋的屋子便安排在乔西玥厢房旁,将她安置好后,乔西玥便要来桶热水沐浴,更衣过后身子好受了些,正坐在镜前挽发,就听闻一阵敲门声。
她心中疑惑,移步门前,就见府里的嬷嬷贴心的送来了一碗花椒红枣姜汤和一摞女子葵水时要用的东西。
可她还未来得及跟嬷嬷讨要,怎的就送过来了。
“方才将军大人令奴婢送些姑娘要用的东西过来,奴婢见姑娘身子单薄,恐怕葵水来了不太好受,便叫小厨房煮了碗花椒红枣姜汤给姑娘暖暖肚子。”
乔西玥听见裴容的名号,有些意外。她浅笑着朝那嬷嬷道谢,将东西接了过来。
这具身子同她从前一般,一来月事的头两天,便头疼恶心,腰间还发酸,难受的不行。
一碗姜汤下肚,不适感随着一阵暖意渐渐消退,乔西玥将暖袋置于腰腹上,蹙着的眉毛也跟着平缓下来。
疼痛捱过去,一股倦意随之袭来。她两眼有些酸涩了,原本还想再去凝秋房里瞧一眼,现下夜已深了,不如等到明日她的状态好些再去看看也不迟。
这样想着,乔西玥便漱了口,钻进了被窝。
***
虽已时辰不早,但将军府的书房里仍然灯火通明。
“将军,朝服今日已有朝廷命人送来,宫中传旨再过几日将军便要进宫上朝了。”
府中的下人将朝服挂在衣架子上送到书房里,正一品将军配的是麒麟彩绣的紫色朝服,细腻柔面的缎子在烛光下流转着华光,锦绶玉钏和白绫袜黑皮履各放置在木托上,被毕恭毕敬地送至空案上。
裴容将手覆在光滑的面料上,向送来朝服的侍从们颔首,遣他们退了下去.下人们正欲退下,却又被他叫住。
“去将宋先生叫来。”
说完便坐在那张乌木大桌前,裴容见时辰不早就没让人备茶,抿了一口杯盏里的热水,眸中思绪翻涌,他瞥见桌上摆着的那瓶素心兰,正散发着幽幽的冷香,稍稍能平复他有些烦躁的心情。
没过多久宋章便到了书房,就见裴容坐在那张乌木靠椅上想着事情,蹙着眉,看起来心情不佳。
“将军这个时辰找在下,定是有烦恼难以排遣吧。”宋章与他相识多年,见他这副状态,心中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裴容闻言抬眸,轻叹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道:“确实如此,你要是知道我的想法,定会觉得我疯了。”
宋章不言,就落座在他对面,倒了盏热水,静静地等裴容自己开口。
“我有时总觉得紫鸢就是玥儿。”裴容眉头越皱越紧,说着也觉得自己真是荒唐,但却止不住这样想,他敛眸接着道,“甚至觉得玥儿没死,只是转生到了紫鸢身上。”
“我是不是思念得疯魔了,看谁都觉得是玥儿?”
裴容沉声说道,这句话倒像是在跟自己发问似的。他长睫轻抖,眸中神色辉映烛光平添出波光粼粼的感觉。
宋章听后也觉得稀奇,凝思了一会,食指和拇指摩挲着下巴,朝裴容发问道:“那将军从前碰见与乔小姐相似的姑娘,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裴容果断的摇头,从前连让那些女子近身的机会也没有,紫鸢就是个意外。他将心中疑虑说出:
“紫鸢身上的谜团太多,总是让我忍不住要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总觉得她的身份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我曾命人暗中调查,得到的情报却寥寥无几。”
“依在下看,不如与千机阁的阁主们见上一面,紫鸢毕竟是他们送来的人,况且千机阁的情报定是比我们灵通一些。”宋章想了一会,觉得还是这样稳妥些。
裴容听后颔首,这也正是他所想的。
“明日一早,我便拟好信书送至千机阁,邀请两位阁主来府中做客。将军也早些休息,现下时辰也不早了。”
宋章正欲施礼离去,脚刚踏出书房门槛,就听见清冷低沉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这世间存在借尸还魂之术吗?”
宋章闻言一愣,旋即心中一叹,只觉得是裴将军思念成疾到已经异想天开的地步。
他回首见裴容呆呆地垂首坐在椅上,只身一人在偌大得书房里,半张清俊的面庞隐在黑暗里,看起来寂寥得很。
宋章恻隐之心一动,终究还是不愿打破他的幻想,微笑道:“这世间那样大,在下觉得何事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