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只鱼游过》马励

22、水火之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阵阵凉风从窗口吹了进来，丝丝凉意和着泥土的潮味。换做往常，我会很惬意地享受这小雨带来的舒爽凉意，然而现在，穿着半袖短裙的我像是身处极地冰窟中，身体下面似乎也有粘粘的东西无尽地流着，小腹中的绞痛一阵胜似一阵，而这夹着湿气的冷风就仿佛一双播撒寒冰的手，每吹过一阵，就让这疼痛更加深几分。

　　讲台上，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用三角尺来回划着，用潇洒的姿态解析着一道几何题。平常就觉得他虽然说着中国话，却一句都听不懂，这个时候更是不知所云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要流光了一般，浑身的力气也随之流失了。捂着肚子，强忍着这一波一波的疼痛过去。

　　终于熬到了下课，我舒了一口气，瘫倒在桌上，看了看前面空空的座位，葳葳这个家伙，关键的时候居然请假了，谁能救我于水火之中呀？我已经忍了两节课了，可是这疼痛就好像不放过我似的，越来越厉害，更可怕的是我感觉下面的濡湿早已浸透了我的衣裙。

　　看了看周围的人，却始终张不开嘴，身旁的洛烨转过头看着我，“陆笑妍，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病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儿。”回答得细若蚊蝇，却是用了全部的力气了。

　　洛烨疑惑地看了看我，又坐正身体看书去了。

　　我听见身后有起身的声音，一个身影经过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着又一次袭来的疼痛，无力地趴在桌上。眼看马上要上课了，想着一会儿还要起立，我感觉浑身冷一阵、热一阵。这时就听见走廊里突然响起了铃声，却不是上课的铃声，那样紧急，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铃声，像是偶尔听到的防空警报一样。

　　“是火警，着火啦！”有人先头喊了起来，然后就有几个人冲了出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警报声，忽然都动作了起来，齐齐向门外跑去。

　　身旁的洛烨也站起身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喊我，“陆笑妍，还愣着干什么，着火了，快点儿跑吧！”

　　我的心里挣扎着，犹豫着，不管了，还是命重要，正要起身，就见一个人影反其道而行，在众人都往外冲的时候，他却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几步就到了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

　　我呆呆看着他，用微弱的声音叫了声，“萧沁！”

　　萧沁却不看我，将手里拿着的一件上衣扔给我，“快围上！”

　　我接过，站起身，将上衣的两个袖子围在腰上。他见我围好了，一把将我拉开，从后面拿过一块抹布将椅子使劲擦了擦，然后拉起我的手往外走，顺手将抹布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走出教室的时候，楼道里依然有狂奔着的人群，我们顺着人群往外走，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去留意谁是什么样子，大家只顾着往下跑。

　　当我站在学校外面的公共厕所里的时候，我的心依然怦怦跳个不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白得像是一张纸，使劲拍了拍，疼痛的感觉让我知道刚刚的一幕是真切发生了的，那瞬间变幻的情景，就好像是一场胜利大逃亡，太刺激，太像是一场梦了。

　　门叩叩响了，我过去打开。萧沁递过一个袋子，我接过，关上门翻看，我不禁哑然，除了卫生巾之外居然还有一条深色的裤子，还有一条新新的内裤。

　　换好了走出公共厕所，雨早已停了，散发着雨水冲刷过的清新气息，我有些犹豫地看着前面的那个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往一旁的停车带走去。

　　萧沁正靠在车子前厢上，右脚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土。

　　我走过去，看着他的脚。他用脚尖踢着的地方，土松松的，是这块方砖地上唯一可以看到土的地方。

　　“你在干什么，不会是在破坏蚂蚁的窝吧？”

　　他继续着动作，“从小看到蚂蚁的窝，我就想把洞口堵住，到了现在，好像成了条件反射。”

　　“你现在堵了，待会儿它们还会挖开。”

　　“我知道，”他自嘲地一笑，“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有多顽强，能重复多少次，为了这个，我曾经数十次堵一个蚂蚁的窝，反反复复，甚至还和了水泥去抹，相持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失败了，千里之堤会溃于蚁穴，我信了。”

　　我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一个人居然如此执着地去做一件事就是为了验证一个自己不愿去相信的道理，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会去做的，我们都太愿意屈从于已有的规则。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件趣事，不由一笑，“我记得以前学过一篇文章，讲蚁穴的构造和蚂蚁的分工，我就特别好奇，然后和小伙伴去挖一个蚂蚁的窝，结果把地挖的乱七八糟，也没有挖到真正的蚁穴。我就很佩服，你说蚂蚁那么小小的身体，看上去那么简单，却能把洞挖得那么深，那么隐秘，真是不得不佩服万物的神奇。”

　　“越是看上去弱小的事物往往都会把自己藏得很深，让人看不到它的深度，而它表现出的力量却总让人感叹生命的顽强。”他直起身，看着我，“好了，不谈这些了，走吧。”边说边走到副驾驶旁，开了车门，看着我，“上车。”

　　我有些疑惑，“去哪儿？”

　　他不说话，只是偏了偏头，示意我上车，我想他今天这样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跟着去了。

　　没想到去的却是“天香居”。

　　他没有听我的意见，就给我点了一碗红枣莲子羹，并叮嘱一定要热。

　　接近正午，天早已放晴，和煦的日光通过落地玻璃照射进来，丝丝暖意像温柔的手轻抚着我，我的肚子早已经不那么痛了，现在反而有一件事让我很忧心，“刚刚的火警是你按下的？”

　　他的唇角漾起笑意，“我每次看见走廊里的警铃，就很想按一下试试，就像堵蚂蚁洞口一样，都有这样的冲动，只是蚂蚁洞口好堵，这个却很难做到，今天终于做了，我似乎应该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也有你说的那样的冲动，我也曾经站在走廊里头，看着那个红色的按钮很想按下，有几次在飞奔的汽车上会想如果这样跳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很多很多可怕的念头，都被理智压制住了。我过去很难理解怎么会有精神病人，也许理智尚存就是正常人和精神病人的区别。”

　　“精神病人，”他低声说着，看向窗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事，也许精神病人的状态也是一种本性的释放。”

　　我轻笑，“那不就天下大乱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现在就可能已经天下大乱了。”

　　我一惊，“你准备怎么办？”心下一横，站起身，“我们别吃了，你送我回去，我去认错。”

　　他拉住我的胳膊，“坐下，好好喝你的粥，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我低头看着他，他眼里透出的淡定让我急躁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我坐下，紧紧盯着他，“你想好怎么办了？”

　　他轻笑，“这个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

　　我还想说话，却听见“咚”的一声，一碗“红枣莲子羹”放在了我的面前，因为剧烈晃动的缘故，有一些洒了出来，我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服务生站在我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瞪着我。

　　我的脑中无数电光闪过，突然想起，是那个女孩，以前我和秦渺来吃早餐的时候，总是盯着秦渺看的那个女孩。

　　她瞪了我半晌，又看向萧沁，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转身而去，临去还飘下一句话，“朝三暮四！”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真奇怪！”扭过头，却对上了萧沁满含笑意的双眼，他轻轻吐了一句：“看来这小姑娘好像比较喜欢你的那个三。”

　　我一时气恼，“什么三，什么四？别瞎说，我们只是继兄妹。”

　　他依然笑着，用手托着下巴，“如果仅仅是那层关系，你以为我会这么帮你？”

　　举到嘴边的勺子停顿了下来，我讶异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依然笑着的眼睛，却带着另一种深意，难以直视。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别开玩笑了！”将粥咽下，抬起头，看着他，“我只想做一个人的唯一，可不想做之一，更何况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我们两个人只能是兄妹。”

　　他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懒懒地看着我，“我们拭目以待！”

　　我不看他，低下头，搅着碗里的粥，“谢谢你救我于水火之间，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们的关系仅仅如此。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眼下的事情该怎么解决才是最紧要的。”

　　他还是那样无所谓地笑着，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接起，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淡淡地回应，“嗯，我知道，我也想你。”

　　背上一阵恶寒，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他却依然自顾地打着电话，甜言蜜语一句接着一句，似乎都不要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没有一点儿卡壳。我一口一口喝着粥，心里想着谁能解救我，就要被完全酸掉的牙齿，他站起身，边打着电话边往出走，好像完全把我忘了似的，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之后的几天，我每天想着假报火警的事情，心惊胆战。然而这件事情最终的顺利解决却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校方对外宣称本校为了提高学生的防火防灾意识，计划周详地安排了一场火灾逃生演习，让学生们通过模拟实践学会在遇到突发事件时如何顺利逃生。

　　而所有的同学谈起那场“火灾演习”时都是津津有味，回味无穷，觉得是一生中难得一次的特别真实的逃生经历。

　　后来，这件事就越来越淡出人们的脑海，一个学期也就慢慢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