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只鱼游过》马励

2、狭路相逢

　　天刚蒙蒙亮，我费力地穿着衣服，可是还是觉得好困啊，伸个懒腰，伸展双腿，咦，怎么还在床上躺着，刚刚不是穿好衣服，撩开被子看了看，还是穿着睡衣。又做梦了，我无奈地叹口气，晚上睡不好，早上就赖着不想起，所以总会做梦梦见自己已经起床了，一睁眼却发现还躺在床上，这样的情况还总是反反复复。

　　我使劲睁大眼睛，使出浑身力气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六点一刻了，得赶紧起，七点一刻还有一节早自习呢，更重要的是要赶上那趟车啊。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出了房门。这时就见妈妈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上来，“笑妍，妈妈做好了早点，去吃吧。”

　　我摇摇头，“不吃了，早上还有自习，我怕晚了。”

　　“没事儿，妈妈一会儿去送子祺的时候，绕到你们学校把你也送过去。”

　　我还是摇头，“妈妈，没事儿，我坐车就好了，省的你还得绕路，堵车堵得那么厉害。”

　　妈妈走到我身边，“笑妍，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她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搭在楼梯扶手上的自己的手臂，“总是那么见外。”

　　“妈妈……”我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八年前我单纯地认为世上我最爱的就是妈妈，她也最爱我。八年后她站在就我的面前，但我付出感情最深的那个人却已留存在了记忆里。

　　妈妈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我知道，我的笑妍长大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眼睛一亮，“对了，今天子钦好像要去你们学校那边，你可以一起坐车过去。”

　　“不用了，”我摆手，“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了。”边说着，边一溜烟地往楼下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和那个家伙一起坐车，不憋屈死才怪。更何况，他会载我吗？预料到会被拒绝的结果，不如开始就不要请求。

　　我在人行道上快步走着，迎面公交站牌前驶来一辆公交车，我边走边翻着书包，幸亏不是要坐这趟车，不过奇怪了，公交卡到哪里去了？我停下脚步，仔细翻找着，翻了个底朝天，怎么就是找不到呢？再过五分钟，另一辆车就会到的，怎么办？我懊恼地跺跺脚，刚好看到路旁停着一辆车，我就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车子的后备厢上，一点一点翻找着。

　　“小妹妹，帮个忙好吗？”

　　我抬起头，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肚子挺得很大，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

　　我点点头，继续翻找着，没有搭腔，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丈夫在工地上打工受了重伤，我是来找他的，工地上付了一些医疗费就不管了，医疗费很高，我们在这里无亲无靠，实在是没法活了，妹妹，你就好心帮点忙吧！”

　　还是那千篇一律，我都能完整说下来，我边想着边从裤子的侧兜找着钱，一边喃喃念叨：“我说大姐，你这番话我已经是第几次听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你这两年就在这一带说着一样的话请求帮助，从我第一次见你，你的肚子就这么大，一直到现在，就算怀的是哪吒也该生出来了吧……”感觉自己很多事，急忙打住，从衣服的裤兜里掏出钱，从里面找了一元钱递到女人手里，不由又开口说着：“大姐，你要不趁年轻找点活干，要不就换一套装扮，换一套说辞，一样的事情做久了，很容易被人拆穿的。”

　　女子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拿着钱，转身要离开，好像又想到什么，“妹妹，钱不要放在裤兜里，容易丢的。”

　　“哦！谢谢！”我摸了摸裤兜，没有太在意，继续低头找着公交卡。还是没有，到底哪去了？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来。没办法了，我扭头，看见远远又有一辆车驶来，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从裤兜里又掏出一元钱，还是给钱吧！

　　正要转头收拾书包，身前的车子却突然动了，缓缓向前驶去，我大叫着，拼命拍着车后盖，他却像是故意逗我似的，不紧不慢往前走着，我在后面追着，喊着，使劲拍着盖子。车子终于停了，我赶忙收起东西，绕过一边，看向车里，我怎么没发现车里一直都坐着个人。从车子的后视镜里，我看到了一张轮廓鲜明的脸，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却还是能感觉到隐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也在看着我。

　　这个人……他的轮廓怎么那么像……然后车门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下来。

　　萧沁缓步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一眼，摘下墨镜，看向车子后盖，伸手在上面轻拂了一下。

　　我深吸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怕我给你的车留下什么印记？”

　　他轻笑，往前靠得我更近，俯视着我，“是，要是真留下什么印记，怕你赔不起。”

　　这个人真是自大得可以，虽然这车确实很酷，看上去很值钱的样子，也不至于有个印记我就赔不起。我不由得冷哼一声，“别小看人，大不了把我卖了赔你。”

　　他上下审视了我一番，嘴唇抿着，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我也能看出他脸上那不屑的表情，只感觉气血上涌，胸腔都要炸了，“我再怎么样还比不上你这个破车值钱？”越想越生气，“我还不如一个划痕？”好，现在上面没有划痕，就给你制造一个痕迹，我打开包，翻找出铅笔袋，掏出涂改液。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悠着点，别一会儿惹了事儿，吃不了兜着走。”

　　危言耸听！我不理会他，拧开盖子，挤了挤，在后盖上大大画了一个圈，圈子里上半部分点了两点，中间画了一个椭圆形，上面又重重点了两点，最后在大圈的顶端两侧画了两个大大的耳朵，画完，将盖子拧好，最后审视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然后看向他。

　　从头到尾，他都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看着我动作。看我得意地冲着他笑，他竟然也笑了，低头离得我更近，“画得很不错，然后呢？”

　　我抬手推他，这个人每次说话为什么都要靠这么近，“然后就是清洗完记得把□□给我。”

　　他戴上墨镜，“一定，到时候让你看看你值多少钱。”说完，双手插在兜里，慢慢踱到车子前面，又看向我，“陆笑妍，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我摇摇头，“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快意恩仇！”

　　他轻笑，“那么我会让你明白的，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开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气得直跺脚，这时正好看见一辆公交车驶了过来。

　　就是这辆，我奔跑着上了车。车上早已没了座位，虽然车拥挤却很安静，我向后走着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抓住扶手站定，向窗户外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街景从眼前闪过，公交车经过一条丁字路口时，就见一个身影从一侧的路口过来，银灰色的山地赛车泛着金属的质感，和他白色的运动服融合成一道炫目的风景……

　　当我赶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声正好响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冲进教室，刚坐下，坐在前面的韩葳葳就掉过身来，低着头，用书捂着脸，极力压低声音，很是神秘的样子：“笑妍，告诉你一个大新闻。”

　　我倾前身体，“什么新闻？”

　　“今天学校来了个大帅哥，特别帅！”

　　“帅哥？”我喃喃自语，“不会是他吧。”妈妈说他今天会来我们学校，我当时只想着快点离开，都忘了问他来做什么。

　　“嗯？”葳葳将身子转得幅度更大些，“你知道他？”

　　我摇头，“你看到他的样子了？”

　　“当然了，他往教学楼走的时候，我们都在窗户上看了，虽然有点远，不过也能看出样子真得很帅。”

　　“花痴！”我拍她的头。

　　“还说我，你不也是！”

　　我正要说话，同桌洛烨悄声说了句：“老师来了！”

　　葳葳急忙转过身，我也赶紧坐正身体，低头状似看书，却抬起眼悄悄瞄向教室门口，看着走在班主任身后的那个人时，我心里不由得哀叹：这是叫阴魂不散还是不见不散呢？

　　班主任挺着腰板，在讲桌旁站定，站在她旁边的人身高足比她高出一头，上身是黑色、双臂上带着花色豹纹的运动装，下身是淡蓝色的牛仔裤，这好像就是他的穿衣风格。

　　不出所料，这个人一出现，都能听见教室里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声音。

　　“同学们，都暂时停一下，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刚刚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名字叫萧沁。”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萧沁身上，他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萧沁”“萧沁”……我听到下面有很多人在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萧沁，你就坐后面那个位置吧！”班主任指着教室最后挨着窗户的位置。萧沁看了一眼那个位置，然后朝着座位走了过去。

　　看着萧沁朝我的方向走过来，我不由得瞪大眼睛。不会吧，他真的要坐这个位置！我的心脏不由地加速了跳动，奇怪了，不就是坐在我背后吗，我还怕他了不成？

　　“萧沁同学今天第一天上学，还没有书，周围的同学……”班主任高声说着，看了一眼我，“陆笑妍，把你的书先借给他看一下，你和洛烨一起看，好吗？”

　　班主任都说了，还能说不好？我点点头，无奈地把书举起来，看着萧沁迈着平稳的步子朝我走过来，接过书，然后向后继续走，坐在了我身后的位置。

　　这个人也太自大了吧，我都借书给他了，他居然连个“谢”字都不说，感觉一股怒气从胸腔急速涌了上来，实在是不吐不快。自从这个人出现后，我的肾上腺素是无限飙升。看着班主任出去了，我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身，看着他，他正低头翻着书。

　　“喂！你怎么连谢谢都不说，你懂不懂礼貌？”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缓缓回了句：“你如果懂礼貌，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你……萧沁同学，我借书给你，你最起码应该说声谢谢吧！”

　　我瞪着他乌亮光滑的头发，连头发都这么好，长在这个人头上，真是作孽！

　　他半天没有回话，而教室里很多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教室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不要怪我不客气，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杀杀他那可恶的傲气。我豁地站起身，双手叉着腰，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架势，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也让他知道我陆笑妍可不是好惹的。准备充分，我终于要开腔了，“你……”

　　这时却看见他抬起头来，慢慢将手里的书举起来，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陆笑妍同学，谢谢你借书给我！”

　　“啊？”我彻底呆住了，似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形象：两只眼睛瞪得像明灯，前额慢慢……慢慢……划出一道道黑线条。全身血液倒流，脸上火辣辣得烫。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极度无奈外加不情愿地吐出一句：“不客气！”然后转过身，沮丧地坐回了座位。

　　周遭好奇地看着我们的人也都坐正了身体，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英语课的早自习，我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总觉得背上像被针扎了一样。镇定、镇定，暗暗长吁一口气，却怎么也呼不出哽在喉间的那股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