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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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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出来时,程頔的班主任追上来,塞给何展颜一瓶冰水。
“拿去喝吧,”他勉强的笑一笑,临走时留下了两句话,“程頔的事……我会和他说的。大不了就来年再考一次,他那么聪明,肯定考得上……展颜啊,你放心,没事的。别着急,这个时候得有个能抗事的人,你得帮程頔……孩子,你先回去,学校的事我来解决。别慌,千万别慌啊。”
胃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脑袋还在持续嗡鸣,心口也冻得发疼。何展颜抓着冰水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往家走。
她的脑子很乱,心也很乱,何展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在和程頔熟络起来之前,三岁。
有父母为她遮风挡雨,不知道何为挫折,没见过什么叫苦难。
认识程頔时,四岁。
程頔未雨绸缪,面面俱到,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教她该如何去做。
可现在这么重要的情况,只剩下何展颜一个人了。高考这样的事情,她又该怎么办。
何展颜拧开瓶盖,像发狠似的捏着矿泉水瓶猛灌了自己两口凉水,直到把自己心口激得发凉才停下来,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呼呼喘粗气。
要冷静……要冷静……千万要冷静……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她呼着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里的那股不甘不平却在此刻翻涌而上。
脸上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的,何展颜捂着脑袋慢慢的蹲坐在地上,任凭眼泪疯狂的往下淌。
怎么办呢程頔。
我一个旁观者在面对这件事时都会觉得惶恐害怕——那你呢,你这个当事人呢。
她一开始还克制的小声呜咽,可到后来,完全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来来往往的镇子上的村民都忍不住往这个小姑娘身上看,但何展颜只一心一意哭自己的。
“……何展颜?是你吗?”
就在这时,熟悉的,柔和的,带着些迟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展颜强忍着没有回头。
她不想让程頔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丢脸的样子,更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知道那个不知所踪的真相。
哪怕再慢一点,再慢一点才好。
“我知道是你。”何展颜听到他说。
程頔站在何展颜身后,看着蜷缩着身体,几乎是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闭了闭眼睛,仿佛凌迟一般的,慢慢的说出了那个残忍的事实:“颜颜,我不会再收到通知书了,对不对?”
何展颜心头大恸,耳朵里都“嗡”了一声。
他还是知道了。
她摇摇晃晃的,差点在土地上打了个跌,才费力地站起来。
何展颜走过去,伸手死死的拉住程頔的衣角,声音低低的,将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程頔……程頔……你别难受……你别难受……我们明年还有机会的,对不对?明年一定还有机会的,程頔,你……”
“行了,”程頔反而笑起来,用手轻轻的拍了拍何展颜的脑袋,“你就别再操心我的事了,你就乖乖的去上大学,其他的交给我就好了。”
“这怎么算是操心呢!”何展颜急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你怎么……”顶着程頔含笑的目光,她的气势弱了一些,但还是把话说完了:“你、你怎么这样……”
程頔“嗯”了一声,弯下腰,帮何展颜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顺从道:“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闷闷的喔一声,又极为顺手的指了指裤子的另一边,“这边也有。”
于是程頔又绕到另一边给她拍。
趁他弯腰,何展颜张开手臂,顺势抱住了程頔的脖子。
程頔的动作僵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抱抱你,”何展颜轻轻的叹了口气,叫他的名字,“程頔。”
“嗯?”
“我喜欢你,”她松开胳膊,扬起脸,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很坦荡的说,“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何展颜惴惴不安,一边说着,一边还忍不住偷瞄程頔。
他心情很不好她能看出来,也许说这件事情能让他开心些?
“这种事情应该男的来说比较好吧,”程頔叹了口气,“本来想等咱们都到了北京再和你说的,但是我没去成。”
何展颜从善如流:“好的,那我们忘掉刚才的记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新来一遍。”
程頔默了一下,接受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好吧,那重新来一遍。”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递给何展颜,然后郑重的,认真的,一字一句地说道:“何展颜,我喜欢你。等到明年的这个夏天,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何展颜珍重的接过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首饰盒里闪亮亮的项链露了出来。
她哇了一声,用几根手指托起盖子,也不知是碰到了哪,只听得轻微的一声,项链上的盖子弹开,露出了项链里镶嵌着的一张小小相片。
何展颜眯起眼睛凑近去看——
一片心意赫然被昭示于人前,程頔难得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用手按住她的脑袋,“回家再看。”
“啊?噢。”反应慢半拍的何展颜在此刻也终于回过味来,耳朵悄悄地烧红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悄悄的抹着脸上残余的眼泪,还是觉得很难过。
何展颜侧头看向程頔,他抿着唇,认真的在走路。
她思索了很久,试探着说:“你有什么心事,不要憋着。可以跟我说哦?”
程頔笑笑,“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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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回到自己的屋里,程頔在被子里缩起身体,垂下眼,耳边响起下午班主任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小頔啊,这件事你说小也小,说大它也大,你懂得的吧?”年近半百的班主任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了一层白发,他拍着程頔的肩,“这事你追究起来,没完没了的。不如过好当下,明年再重来一年。老师已经帮你在学校那边说好了,等今年高三开学你就能再回来读,我还是带高三,咱们还是一个班。”
“刚才啊,那个叫展颜的小姑娘已经来过一趟了,也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也问了我在教育局的同学,没得到一个结果……”班主任看向他,眼睛里有沉痛有不甘,“话说到这,程頔,你这么聪明,应该听懂老师的意思了吧。”
程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哑着嗓子,“我明白,老师。“技”不如人,我谁也不怪。”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怨自艾,”班主任留给他的话很简单,“程頔,我等你明年夏天的表现。”
自己辛辛苦苦了三年的成绩就这么被轻飘飘的拿走,甚至连是谁都查不到。痛吗?程頔在心里问自己。
痛的。
为什么不痛呢。
本来这一年,他会开心的收到来自北京的属于程頔的那份录取通知书,他会和何展颜一起坐上前往北京的绿皮火车,汽笛嗡鸣,他们会一起驶向那个光明的未来。
可现在的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所有程頔所幻想的一切,全都成为了飘渺的虚无。
只是因为“技”。
只是因为“技”不如人。
他把手紧紧的贴在了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一处磅礴有力的跳动。
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白天那个只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干巴巴的傀儡。
程頔在心里胡思乱想,忍不住就想歪了。
到底今天和何展颜表白,许下那个“明年这个夏天就在一起”的诺言到底是好还是坏?会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阻止了何展颜前进的脚步?会不会让她束手束脚,不能认识更多的人更好的选择?
他说的话,送出的礼物,会不会就在以后成为牵绊何展颜的拦路虎、绊脚石?
程頔想着想着,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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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何展颜要启程去往北京报道了。
程頔没去送她。
何展颜提的。
“你就在家里好好复习,”她背着手站在房门外,冲程頔笑,“我爸妈会陪我去火车站的,等到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程頔能说什么。
程頔只能说好。
她很早很早就走了。
何展颜离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和爸妈背着大包小包启程时,对面屋子的门也悄然打了开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默默的出现在了房门口。
程頔目送着何展颜坐的那辆大巴车逐渐远去,在晨光中仰起头,看向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
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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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学的何展颜变得更加外向开朗,这样的好性格也让她受到了很多同性异性的喜爱。
她时常打电话来,但在家里备考的程頔不一定能接上。
但能接上的那么两次,他一定会放下手上的书本,认认真真,安安静静的听何展颜掰扯。
她很能说,经常从学校里的流浪小猫小狗说到新老师,再从新老师说到宿舍,再从宿舍说到好吃的。
但程頔很喜欢听。
这是他单调无趣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几点亮色了。
偶尔午夜梦回,程頔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恍惚中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盼头了。
再经历一遍高三,之前的那股新鲜和紧张早就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散,只剩下了疲惫和无力。
但从那股恍惚劲中醒过来之后,程頔就想起了自己还有何展颜,还有父母。
于是,他又有力气往前冲了。
这一年过得很快很快,中途何展颜放了寒假,带回了很多新鲜的东西。
尽管程頔不想承认自己是自卑的,但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自己在面对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那种自信骄傲的气质的何展颜的时候,其实是自卑的。
所以他没有和她待很久,就又回去看书了。
他想快快的到高考那天,快快的去北京,这样,那种自卑感也许就会少很多。
等到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才算是平等的,才可以去谈论关于感情的话题。
尽管他已经急不可耐,但还需要等。
不过好在也快了。
眼见着日子一天过去,马上就要到高考冲刺的前夕,可家里却突然出现了变故。
程頔的父亲在一天干完家里的农活后竟直挺挺的倒在了农田里,被人用担架抬到县医院后,确诊了肺癌。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程頔是不相信的。
他立刻从学校出来,和母亲坐上了前往县城的大巴,一路上她都在抹眼泪。
当他真正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戴着呼吸面罩奄奄一息的父亲后,他终于相信了。
那几天程頔寸步不离的守在父亲身边,帮着端屎端尿,帮着擦拭身体。
何展颜听说这个消息后急吼吼的要请假赶回来,被程頔给按住了:“不用,你就好好的念书,这边有我呢。再不然还有我妈,甚至还有叔叔阿姨,你一个小姑娘,回来干什么?”
挂断电话后,程頔低下头,把家里做的大酱倒了一点在米饭里,小心翼翼的用勺子拌了拌,在病房外蹲着,闻着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凑合吃了下去。
医院里的饭菜太贵,父亲在病床里的花销不菲,平时最好还是能省则省。
他侧头看向病床里情况时好时坏的父亲,最后还是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拨通声,程頔把饭碗放到一边,用手捂住话筒,认真的听着那边的声音。
“喂?”嘟了几声后,班主任的声音从听筒那边模模糊糊的传来,“您好,哪位。”
“喂,是李老师吗,”程頔说,“我是程頔。”
“哦,程頔啊,”李老师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这两天你去哪了?也没见你回来上课,也碰不见你妈妈,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
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好心的男人,程頔垂着眼睛端起碗,继续开始扒饭。
耳朵里听到男人在旁边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他走开了。
叹什么气呢。
大酱配饭,一点都不好吃。
大酱应该配田间地头里的蔬菜,米饭应该合着厨房里炒出来的热热的可口的饭菜。
本来也不相配。
所以就不用再奢求什么有的没的。